第三章 梦游者(第21/35页)
法阿自然想离那生物远远的,赶紧回到两位同胞身边,于是早早就冲到前面去了。等到他高声大叫时,塔伦特一开始看不到他,只能循着他的声音跌跌撞撞前行,被树根绊倒好几次,也在青苔上滑倒,最后终于看到法阿指着一根约一点五米长的细矛,插在玛纳玛树上面,树的汁液从矛头周遭流出,像在冒泡。矛插得很紧,他们俩奋力拔矛,发出使劲的声响。拔出来一看,矛头尖锐,而且整根以树木为材质,非常坚固。
先前法阿也曾感到不安。但此刻,塔伦特第一次看到他这种目瞪口呆的模样。乌伊伏人都是自制长矛的能手,每个成年男人向来长矛不离身:长矛可用于猎野猪、刺章鱼,过去也曾被用来猎杀人类。但是,任何乌伊伏人都知道不该把长矛丢在那里。乌伊伏人的长矛等同他们的灵魂,就像一句谚语说的:Ma'alamakina,ma'ama。(6)如果战士战死了,不管他的长矛掉在哪里,都会有战友帮忙把长矛找回来,还给战士的家人。长矛是乌伊伏人唯一会投入感情的物品,但也许“投入感情”这种说法稍显不足,太过轻描淡写了,应该说:长矛是他们唯一真正珍惜的东西,其余一切都是“拉”,意指没有意义的东西。(7)
所以,难怪法阿会害怕:一支被弃置的长矛,长度更胜于他看到过的任何长矛,被留在这个神秘且不友善的地方,宛如某种征兆。尽管当时塔伦特没跟法阿多说什么,但他会那么兴奋,不令人意外:那根长矛,跟站在他身边、又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的生物一样,都足以证明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他只需把那个世界找出来。
后来,我们帮她取了一个非常没有想象力的名字——夏娃,因为她是同类女人中第一个被我们发现的。就在塔伦特用急迫的声音与向导们低声交谈时,艾丝蜜和我带着她到河边清洗了一番。
我不得不说,艾丝蜜照顾女人实在很有一套,比我想的还要温柔。夏娃怕水,怕水的湿冷,因此当皮肤碰到水的时候,她开始尖声大叫起来,阿杜还跑过来确认了一下艾丝蜜和我的安全。
我们从她的背部开始用一块白布清洗她。我在不悦之余,发现那块布是塔伦特的内衣(那件内衣放在艾丝蜜那里多久了?),而且在帮夏娃擦背时,每擦一下,布的颜色就会改变一些,陆续变成灰色、灰褐、褐色与黑色。我非常小心,擦的时候不敢太用力,但是艾丝蜜下手就比较重了,擦背时,好像把她身上的污垢当作一层层可以剥除的瓦砾碎片一样。不过,艾丝蜜做事还是非常按部就班,不会虐待她,用布擦拭她的胸口、腋下,还把她遮在身前的双臂扳开,擦拭她的腹部,同时,艾丝蜜总会说明自己在做什么:“现在我们来帮你清洗手肘,然后是前臂。你很强壮,不是吗?接下来是你的手掌,然后换脖子。”——好像这是艾丝蜜每天在做的事,她在丛林里看不见尽头的蜿蜒河边清洗过的半人动物,夏娃不过是其中一个。
至于夏娃,她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耐性,但是当我们帮她梳理头发,用玛纳玛树的枝条把打结的部分分开时,她就会咆哮,喉咙传出低鸣声,露出又小又尖的利齿,艾丝蜜就此走开,双手举起,做出投降状。接着,我们带着比较干净的她回去找其他人(不过,容貌没有多少改善),强迫她坐了下来。
后来,我们喂她吃东西——应该说是艾丝蜜、塔伦特和我喂她,因为向导们不愿意。她取走我们手掌上的湿滑罐头肉,有时用叼的(她那又湿又皱、看起来有点像私处的双唇亲过我的手),有时用手掌刮取。她似乎不会使用手指——等到她躺下睡着了,我们所有人才拿着塔伦特的手电筒照着她,把她看了个清楚。我们讨论了一下是否该限制她的行动,最后决定用一条长长的绳子绑住她的双手手腕,拴在附近一棵树上。我们在她的双手间保留了足够长度的绳子,让双臂可以自由活动,但也没长到可让她为自己松绑。在绑她的时候,她把大便拉在了自己身上,睡觉时舔着嘴唇,偶尔还叹口气。在黑暗中,她的粪便看起来是奇怪的紫红色,像胎儿的颜色,又因为吃了罐头肉而充满酸味,显得很恶心。后来,整片森林都暗了下来,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只好躺下来。但我确定,当晚除了夏娃,没有人睡得着。我们只能躺在那里不动,听着她发出满意的呼噜声与鼻息,搭配呻吟般的叹气,等着太阳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