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三章 紫山(第4/6页)

“怎么突然这么问?”母亲敛起笑容。

“您快告诉我,在妈妈您眼中,我是好孩子吗?”

“当然是呀。”

“真的吗?”

“你怎么啦,阿健?感觉怪怪的。”

是啊,我也知道自己怪怪的。但事到如今,我怎么可能保持正常?

“您有什么事想让我做吗?您尽管吩咐,我什么都肯做。 ”

母亲摇摇头。“我脑子里装满了回忆。有这些就足够了。”

“可是……”

“快睡吧。”

“我不睡。我怎么睡得着?今天整晚我都会醒着。”

母亲故作沉思状。“好吧。我希望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给我看看你睡着时的脸吧。”

“哎?”

“你不是说什么都肯做吗?”

“说是说了,可是……”

“对父母来说,没有比凝视着孩子睡着时的脸更幸福的事了。”

我很想乖乖地听母亲的话。今晚将是最后一次听母亲的话了。

“可是,我怎么也睡不着啊。”

“我来唱个安眠曲吧。”

“那就更加睡不着了。”

母亲笑了。

我也跟着笑了,抹了抹眼角的泪花。

我又把脑袋靠到枕头上。母亲躺在我身边。我害臊地闭上了眼。母亲竟然真的轻声哼唱起来。和着轻缓的节奏,她边唱边温柔地拍打着我的胸膛。

我忽地全身松弛下来,压在胸口的大石瞬间消失了。我被无比的平静所包围。遥远的记忆复苏了,熟悉的感觉令我忍不住热泪盈眶。

“阿健。”

“嗯。”

“睡吧。”

我睡着了。

3

仿佛自寂静幽深之处,一点点上浮。在一片光芒中,我睁开了眼。

硬硬的床,薄薄的白色毛毯,四周都挂着米色的窗帘。空气中不再有香草的香气,而是飘荡着消毒液的味道。

我用手肘撑起身子,坐了起来。脚步声。窗帘被拉开。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戴着无框眼镜,脸上挂着夸张的笑。

“你醒了?”

“这里是……”

“是医务室。你在大厅里晕过去了,你不记得了吗?”

我微微点头。尽管我模模糊糊地有点儿记忆,但那感觉就像是梦境一样。

来者是医生吗?这个男人站在原地,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语调轻快地说:“我想应该是极度紧张导致的晕厥。前来送别的人常常出现这种情况。接受安乐死的人都提前喝了药,反而不会发生这种事。”

母亲没有服药。我想说话,却发现口舌不听使唤了。

“请稍等。”

男人说着就走开了。回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一块电子板。他将电子板的顶部对着我,用手指在板子上操作。估计是在读取我的身份卡信息吧。看来,这个男人果真就是医生。法律规定,只有医生和警察可以不经许可就接入他人的身份卡。

“啊,原来你还没有接种人类不老化病毒呀。”他说,目光在电子板上游走,“大厅里镇静气体的浓度是针对接种过人类不老化病毒的人设定的,对没有接种的人来说则太强烈了。你之所以晕过去,恐怕就是这个原因。注意事项里已经提醒过了,你没有看吗?”

然后,医生又不厌其烦地向我解释为什么接种过的人会对镇静气体产生抗药性。但我没怎么听进去。

“对了,我妈妈她……”

医生的嘴角微微抽动。“抱歉,我不了解您同伴的情况。我马上去请负责的人过来。”

我坐在床沿上等待。不一会儿,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女人来到我面前站定,双手叠放在身前,挺直脊背,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介绍说自己姓安田,是安乐死中心的服务员,我母亲由她负责接待。她长着一张小巧的脸,眉清目秀,皮肤如同白瓷一样光滑白皙。我向她询问母亲的状况,她答道:“仁科兰子女士已经进入设施内部了。她说你们已经道过别了,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安田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但依然保持着恭谨有礼的态度。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三十分钟前。”

穿过第二道门,进入设施内部之后将是怎样一番光景,很少有人不知道,因为政府公报对此告知得十分详尽,电影《雪旅》中还有生动的描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