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轨电车(第3/3页)

“他的确为自己考虑了不少嘛。”

“是的。但对他的儿子可就不是这样了。基金会成立之后,格雷森什么也拿不到。肖把此举当作是强迫格雷森在这个世上为自己谋求生计的最终手段。在我等待与肖见面时,格雷森也跟了进来。他火冒三丈,叫喊着自己原本可以继承的遗产被人骗走了,还说自己的父亲是为了在商业生涯结束时最后一次引起公众注意、非要为自己立上一座牌坊的妓女。他还说了很多更加糟糕恶毒的话,随后冲了出去。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肖告诉我,格雷森威胁要找伦敦的一位出版商出版一本全盘揭秘的书。如果他没有得到承诺分给他的遗产,他就把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正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全都说出去。”

“有意思。”

“是挺有趣的。自从坠机以来,我几乎没有想起过自己进退维谷的处境,但我在飞机上时却满脑子都在思考这件事情。”

“进退维谷的处境?”

“要不要写肖的传记。”

“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在于,我不知道以后想要做些什么。”

“这年头谁知道呢?”尼克轻轻笑了笑。

“我做过几年记者,后来又成了代笔作家。可肖的自传是我有机会能够以自己的名义出版的第一本书。”

“听上去不错。”

“是呀,我觉得这就是我想要的。但我也在创作一部小说,我希望它能够成为一系列作品中的第一部。这才是我真正热爱的事情。我害怕如果我写了肖的传记,就永远也完不成自己的小说了。我的整个人生都会发生改变。我只不过想要知道我自己创作的虚构作品能否成功。如果我能够知道这一点,这个决定就不会这么困难了。”

尼克点了点头。我们在沉默中对坐了一会儿。

“你呢?有没有什么工作方面的焦虑?”

他笑了。“是的,我……也几乎处于一个十字路口。”

“与工作有关吗?”

“与一切都有关。”

他就说到这里,瞬间看上去比之前更加疲惫了。他不是很健谈——至少在私人生活方面是这样。这很有意思。在过去的几天里,我曾经听到过他发声:他在那个漆黑冰冷的夜晚站在挽救了所有人的篝火旁进行的演讲;他井井有条地管理整个营地、帮所有人填饱肚皮、谨防人们互相大打出手的方式;他的本能和快速决断能力。然而,面对与自己生活有关的简单问题,他嘴里的每一个字就像是他肠子里的砧骨似的,让人真的很想用细细的钓鱼线把它从里面钓上来。

“我指的是昨天晚上的事情。”他说。

“什么事情?”

“我真的很高兴能在今天早上赶回去时看到你还活着。”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好让自己冷静下来。“嗯,我也是。我不确定自己能否再多活一天。当我睁开眼睛看到你时……那种感觉真的很好。可是上帝啊,你看上去憔悴极了,吓得我半死。”

“我这几天过得并不顺利。”

我沿着桌子挪到了他身边的位置上,摸了摸他的前额,擦掉干涸的血渍,检视着他的伤口。我笑了:“但是,你收拾干净之后就会没事的。”

他伸手抓住我的手臂,攥住我的手腕,把自己的大拇指轻轻地放在了我的手掌里。

我感觉自己屏住了呼吸。

我们谁都没有开口说上一个字,脸却缓缓地越贴越近。我甚至不确定到底是他在移动还是我在移动,或是我们两个都在移动。

震耳欲聋的电脑语音打破了沉默:“您已到达目的地。”

可我并没有移开眼神。他也一样。

在我的身后,车门滑动着打开了。我感觉一阵凉风吹向了我的后背,尼克睁大了眼睛。我转过身来,第一次看到了伦敦未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