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日(第11/20页)
何夕记不起那天的审判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他只记得记者们狂热而兴奋的欢呼,以及当头像回答了某次幽会的过程之后全场充满淫邪意味的哄笑。有些人跳上了桌子,有些人刚刚向报社传完稿件就开始畅饮啤酒,有些人则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当然,还有一些人感到了失意,政府官员们有的黯然退场,有的则对总统怒目相向。他们并不是介意总统的那些韵事,而是认为总统不该接受这次莫名其妙的实验。不知不觉之中,人潮渐渐地分开,一个孤独的身影凸现出来。那是总统,他一直站在原地。从他的表情谁也看不到他在想些什么,这是多年政治生涯锻炼的结果。但是现在这种无表情的脸庞再也无法给他以保护了,因为“审判者”正在忠实地向所有人讲述他的内心世界。尽管如此,此时他的身躯仍然挺得笔直,神态仍然显得高贵而庄严,即便是那些肆意大笑的人如果从他面前经过仍然会有仰视的感觉。
但是那些人并不打算放过他,有一名记者带着捉弄的口气向头像提问道:“现在你在想些什么,是的,就是现在。是不是想故作镇静啊,你脸上那种清高的神情是不是故意装出来给大家看的呀?啊哈哈哈。”
何夕在监视器里看到了这一幕,然后他立刻非常清醒地伸出手去关掉了开关。头像消失了,“系统出现故障,预计短时间无法修复。”他说。
(十三)
议会大厅里已是人去楼空。没有了辉煌明亮的灯光,这间巨大的厅堂显得空旷而荒凉。
而那个人仍然站在那个地方,一动不动。何夕清楚地从那个人略显佝偻的身影里读出他此时的心境。这个身影显得苍老而无奈。就像是突然之间—垮掉了。
何夕走近了些,轻轻地咳了一下。那个人仿佛吃了一惊,第一瞬间的反应是挺直了自己的身躯,如同他平日里的样子。不知为何,他的这个举动竟然差点让何夕落下眼泪。
“今天的事我感到抱歉。”何夕缓缓开口,“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总统回过头来,“你不用抱歉,你没有什么过错。”他说话的时候开始用手在衣兜里搜索,何夕理解地递过去一支香烟。这时立刻便听到不远处的一名警卫高喊道:“总统先生,这只烟没有经过安全检查。”总统苦笑着点燃香烟说:“就让我相信一次自己的判断吧。”
“他们仍然忠于自己的职守,仍然把我管得死死的。”总统接着说道,“只不过我不知道他们还能管我多久。”
何夕听出了总统话里的意思,他摆摆手说:“今天的事情未必就无可挽回。如果人们理智的话他们应当多看你的政绩,而不是看那些与他们无关的事情。在我小的时候,在我的祖国流传着一位政府总理廉洁的故事。他的一件破旧衬衣被作为重要的文物放在了博物馆里供人们参观。每一个人都为上面的补丁赞叹不已。但当有一天我去参观这件衣服的时候却突然想到,对于一位掌握着无上权力并且在很大程度上主宰着国家命运的政府首脑采取这种价值评判是否恰当。他如果犯一个过错所带来的损失恐怕几十个服装厂都不止,而他如果稍微体恤民情的话老百姓的受益又何止一件衣服。我总觉得这是一种不折不扣的舍本求末,甚至有欺世盗名之嫌,让人猜疑他们是否是因为没有功劳所以才会拿这种什么也不是的东西当功劳。”何夕顿了一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总统叹口气,“你不用安慰我。有一些事情一旦发生就是不可更改的,今天‘审判者’挖出了我内心深藏的秘密,我反而有种解脱感。我早已从那件事情里挣脱出来,就连我自己都基本上忘记这件事了。”总统停了一下,语气变得低沉而虚弱,“现在我觉得最对不起的人是我的妻子,我现在感到后悔不是为别的,就是因为她。”说到这里,这个到目前为止仍是这个国家里最有权力的人突然用手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这时马维康议员走了过来,他看上去显得疲惫而苍老。他低声对总统说:“我们应该回去了。按照今天的日程安排你和企业界人士还有个会晤。”
总统立即挺了下身板,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他再次握了握何夕的手说:“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令我敬佩。我真想知道你们是怎样做到的,这一切太神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