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雨(第3/5页)
棱冰也说到过韦雨的普通,他是在一次聚会后这么说的。当时圈子里的一流画家差不多都到了,棱冰特意请韦雨来—我敢说他此举多少带有一点点向韦雨炫耀的意味。但韦雨刚一到便对我们说她只能待上半小时,因为她约了一位小有名气的裁缝给她试衣服。然后韦雨就给我们俩谈起各种衣料的质地和颜色的搭配。其时正好一位美术界的激进人物正在歇斯底里地叫嚷要发起“新美术运动”,并且信誓旦旦地要用一种颜色表现全部的世界。韦雨的声音那天出奇地好听,那位仁兄的市场因而大为逊色。这时我第一次见到了韦雨的眼睛是那样快乐,在那一瞬间我完全相信她的这种快乐远远超过我在绘画上得到的,而且我也正是从那一刻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我在想所谓幸福悲伤充实空虚等等会不会只是一种纯粹的个人感受。
棱冰在聚会散场之后对我说:“韦雨最不普通的地方就是她坦然地让人看见她的普通。”而后来他又告诉我他正是从这个时候起,才真正不能自拔地爱上了韦雨。
韦雨要回去试衣服的时候正轮到棱冰发言,我便很适时地去送她。夜空辽阔而深远,我闻到晚风中有淡淡的花香。韦雨深深地吸口气说真该感谢祖先们醒悟到了环境保护的重要,不然我们就白长了个鼻子。我看着她那线条优美而微皱(她正深呼吸)的鼻子说当心把鼻头吸进去了。她一愣,旋即调皮地问我要真是那样你肯不肯把鼻头移植给我?我深深地在心里叹口气,嘴上却说为什么不,我巴不得你长个男人的大鼻头出出丑,说完我哈哈大笑。
不过我只笑了几秒钟便戛然而止,因为我看见有几颗亮点在韦雨的睫毛上闪动。我嗫嚅半晌后说对不起,韦雨极快地转过头来问干吗这样说?这时我看到她的睫毛上很干爽。刚才的亮点可能只是街灯制造的幻象,于是我淡淡地说没什么。这时我们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被天上的银河所吸引,韦雨指着天空说如果让你画一幅《银河》会是怎样的?我说就跟你现在看见的一样,是条白色的河。韦雨突然大声笑起来说,你知道棱冰怎么说的吗?他说要画成一颗颗的星球。我沉默着,然后说幸好我还没画,要不我又得把它烧了。韦雨立刻显出惊讶的神色。于是我给她讲述了那幅《生命》。韦雨咬住下唇,然后她突然说,如果画了就别烧,送给我吧。
那个晚上韦雨还谈起一件事,她说在很小的时候母亲总叫她“小雨”,但七八岁过后却又不叫了。
韦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不知怎的竟有一种欲要流泪的感觉。然后我忍不住提到一件往事,我说在我十一二岁的时候常和邻居家一个叫小雨的女孩一块玩,后来一群男孩因此而嘲笑我。结果我赌气用鞭子抽了那个女孩,我记得是抽在脖子上的。不久我们所在的城市发生了地震。听说她全家都死了。
“你的记性真好,还么久的事情还没忘。”韦雨说着便笑起来,笑出了眼泪。
(四)
在这次谈话的第二天我就启程到一颗小行星写生去了,几天后我接到棱冰的电话,他说我走的当天韦雨也不见了,他还开玩笑说如果不是凭着对多年老朋友的信任他差点怀疑是我把韦雨拐跑了。我叹口气说,有你们这两个朋友我看来是没法清静的,同时我告诉他我立即返回。
回到地球我差点气疯,韦雨正好端端地倚在棱冰怀里。我刚要掉头而去,韦雨追上来说她的确因事离开过几天,我看着她明澈见底的双眸,在心中轻叹一声,然后摊开双手表示已经消气了。
但是我万万没自想到此后的时光是那样美好,韦雨几乎天天都陪伴着我,我们一起散步,一起聊天,一起看着秋风一点一点地把红叶点燃。有时我偷偷望她,却发现她也正注视着我,眼中盛满让我心醉的柔情。终于,在一个非常清凉的黄昏我亲吻了她,那一刻她的眼睛在夕阳的余晖里充满泪水。她说带我走吧,到没有人的地方去。
我陡然一震,想起了棱冰。我轻轻松开她的肩膀说,不知棱冰这段日子怎样了,真想见见他。
韦雨一愣,然后突然抓住我的手,我感到她的躯体在剧烈地颤抖。她说你别去见棱冰,带我走吧,我们会生活得很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