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时空技师(第3/6页)

自从人生方向彻底扭转之后,他就一直留意审查这些现实变革计划概要。作为高级计算师忒塞尔的专属时空技师,他只需要稍稍微调一下自己的职业操守,就可以在全时理事会枯燥冗杂的行政程序中找到罅隙,拿出这些文件。尤其是当下,忒塞尔本人的注意力已经越来越陷入他自己那个宏大的计划中。(哈伦的鼻翼动了动。如今他可是对那个计划略知一二了。)

对于自己能否在有限的时间内找到目标,哈伦一度没什么把握。当他刚接触到序列号为V-5的“2456-2781世纪现实变革计划”时,甚至怀疑自己的推理是不是出了错,是不是因为过度期待作出了错误的判断。他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反复检查方程式,心里七上八下,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心里越来越兴奋,同时狠狠感谢命运,幸好自己当年学过最基础的心理数学。

现在伏伊就带着同样忐忑的心情,重复他当时的劳动。

伏伊说:“我说吧,我自己看来,它好像挺圆满的,没什么问题。”

哈伦说:“我提醒你,请特别留意本世纪当前现实社会上的求偶行为模式。我想这属于社会学范畴,是你的职责。所以我到了这里要先安排见你,而不是别人。”

伏伊现在眉头紧锁。他依然保持礼貌,但语气中明显多了一分冷淡。他说:“分派给我们时空分区的观测师们都非常称职。我有充分的信心,观测师为这份报告搜集到了足够精确的数据。你有什么反证吗?”

“没有,社会学家伏伊。我承认他们的数据,我质疑的是从数据引申出的推论。如果将求偶模式数据列入考量,你有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做变换张量综合计算?”

伏伊睁大了眼睛,眼神中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当然了,技师,当然了,但求值的结果又回到它自己。是有些小维度变量,但彼此循环抵消,不会产生什么影响。我希望您能原谅我没有使用精确的数学语言,只用这些日常词汇解释。”

“这样更好。”哈伦声音冷淡干瘪,“我不是社会学家,更不是计算师。”

“那就好。你提到的变换张量综合计算,或者按我们说的叫作多路径统计,是无意义的。那些分叉的路径还会重新聚合,合并成一条路径。在我们的报告里,这种事根本不用提。”

“既然您这么说,先生,我会尊重您更专业的判断。不过,还有M.N.C.[1]的事。”

正如哈伦所料,一听到M.N.C.——最小必要变革——这个字眼,社会学家的脸马上抽搐了一下。时空技师是这个领域的专家。如果要对一般时空中无穷无尽的现实可能性作出数学分析,社会学家的能力不容质疑;但在M.N.C.的问题上,时空技师才是最高权威。

机器计算对此无能为力。即使是有史以来最强悍的计算机阵列,由有史以来最聪明最资深的高级计算师操作,也无法揭示M.N.C.可能发生的范围。这种事就要靠时空技师出马,扫一眼数据,就能找到变革发生的确切位置。一个优秀的时空技师极少出错,一名顶级时空技师永不出错。

哈伦就从未出过错。

“你的时空分区会出现M.N.C.,”哈伦说(他声音冷静,语调平稳,每一个音节都是完美的共时标准语发音),“它会引发一场空间事故,至少十几个人会因此立即死亡。”

“无法避免。”伏伊耸耸肩。

“与此同时,”哈伦说,“我认为这起M.N.C.最终归结到的仅仅是这个容器的位移,它会从这个货架转移到另一个。就在这里!”他修长的手指指向箔片上的某处。他那细心保养的洁白指甲沿着一排孔眼划过,留下浅浅的记号。

伏伊沉默而痛苦地思考着对方提出的问题。

哈伦说:“这会不会改变你所忽视的某个路径分叉的地位呢?它会不会提升这条无关紧要的路径分叉的重要性,将其变成几乎笃定实现的现实?然后指向——”

“——指向完全实现的M.D.R.[2]”伏伊喃喃说道。

“指向必然发生的最大可能反应。”哈伦说。

伏伊抬起头来,黝黑的脸上阴晴不定,既有懊恼也有愤怒。哈伦不经意地发现这个男人的巨大上门牙中间有条明显空隙,让他看起来像只天真无邪的兔子,再对照他极力克制的谨慎言辞,非常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