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捷 运(第5/5页)

现在他会萌发这种憾意,是因为机・丹尼尔・奥利瓦显然就是这样的“人物”。

他完美无缺,因为他是机器人。

贝莱开始替自己找借口。他平常接触的机器人,都是像机・山米那种在办公室跑腿的,因此才会以为他的搭档有着光滑坚硬的塑质外壳,浑身是那种毫无生气的惨白色。他还预期对方始终挂着一副固定的、虚假的、愚蠢的笑容,四肢还经常不大听使唤。

机・丹尼尔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贝莱偷偷瞥了这个机器人一眼,不料机・丹尼尔竟然同时转过头来迎接他的目光,并严肃地点了点头。此时贝莱又想到,他说话时嘴唇会自然嚅动,不像地球的机器人,只会一直张着嘴。而且,刚才贝莱还瞥见他有一根灵巧的舌头。

贝莱心想:何必强迫他乖乖坐在这里?这些噪音、光线、人群,对他来说一定都是完全陌生的经验。

贝莱起身离去,并在掠过机・丹尼尔时说:“跟我来!”

两人离开了捷运,沿着减速路带向外走。

贝莱开始寻思:老天,我到底该怎么跟洁西讲?

这个萦绕在他心中的问题,曾经由于那机器人的出现而暂时沉寂,可是现在,当他们顺着缓运带,即将来到南布隆克斯区的入口,这个问题不但重新浮现,而且成为燃眉之急。

他说:“你知道吗,丹尼尔,你所见到的一切,这整个大城,其实就是一座建筑,总共有两千万人住在这里面。捷运带日夜不断流动,时速六十英里,总长度有两百五十英里,此外还有好几百英里的缓运带。”

接下来,贝莱想,我大概要心算纽约每天会消耗多少吨酵母食品,多少立方英尺的淡水,以及原子炉每小时生产多少百万度的电力。

丹尼尔说:“我在听取简报时,已经获悉这一类的资料。”

贝莱心想:嗯,那就一定涵盖了食物、饮水和电力的相关数据,我又何必向一个机器人吹嘘这些呢?

他们来到了东一八二街,前方大约二百码处,有一栋钢筋混凝土建造的大楼社区,属于他的那间公寓就在里面。底下有一整排电梯,每一台都能直通他家。

大楼的底层有一排商店,贝莱正准备说“这边请”,却硬生生咽了回去,因为在一家商店门口,炫目的力场门前聚集着好些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怎么回事?”他以自然而然带着权威的口气,询问最靠近自己的那个人。

那人一面踮着脚尖,一面回答:“我知道个鬼,我刚来而已。”

旁边有人兴奋地说:“这家店里有机字头的笨蛋,我想它们也许会被拖出来。乖乖,我真想把它们给拆了。”

贝莱紧张兮兮地望向丹尼尔,不过,后者即使听到了或听懂了那句话,他也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贝莱冲进了群众中。“让我过去,警察,警察!”

群众勉强让路,贝莱向前钻,身后传来了咒骂声。

“……把它们全拆了,一个个螺丝慢慢拆,沿着接缝撬开来……”还有人哈哈大笑。

贝莱有点不寒而栗。大城虽然代表着效率的极致,可是居民必须因此付出代价,例如必须过着极其规律的生活,一切都在严格而科学的控制之下。如此日积月累的压抑,总有一天会爆发出来。

他想起了所谓的关卡暴动。

反机器人的暴动当然其来有自。一个人努力了大半生,竟然面临遭到解雇这样的绝境,任何人毫无例外,一定会迁怒到机器人头上,至少可以拿它们出出气。

反之,像“政府政策”或“机器人创造的高产量”这种抽象的东西,就不太可能遭到拳打脚踢。

政府将这种现象称为“成长的阵痛”,只能沉痛地摇摇头,并且向民众保证,经过一段必要的调适期,大家就会过上更新更好的日子。

可是,随着解雇的持续进行,怀古运动开始逐渐扩张。人们变得越来越绝望,而到底是要忍气吞声还是拼个同归于尽,往往只是一念之间的决定。

一旦发生这种事情,要不了几分钟,压抑已久的敌意就能转变成一场血肉横飞的暴动。

想到这里,贝莱拼命向力场门挤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