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忧山(第12/14页)
大佛已觉四大皆空,心绪寥落,便说:“不想知道。”
那声音说:“难道你不想知道你是谁?”
他知它能洞察心思,但仍然固执地拒绝。那声音又说:“世界消失了,还可以再造一个假的嘛。干吗这么灰心。”这已是诱惑的语调,唤醒了他的一些记忆。大佛尚未远去的最后一点尘心微动,便说:“你讲一讲。”
那声音嗤地一笑:“那你听好了。很久以前,有这么一个世界,那里有几十亿的人口,几千年的文明。这样的世界,自然是物质丰裕,生活富足。人们甚至开始步入太空。但像任何古老文明一样,生活中充满尔虞我诈、血腥杀伐。有一天,它终于也走向了没落。尽管无人相信悲惨的结局终究会来,但当地狱之火蒸上、血肉横飞、万物崩坏时,人们才明白了他们的脆弱,才后悔当初为什么不这样,为什么不那样。可是一切已晚。”
大佛听罢,默然许久,忽然大笑道:“这是那种老掉牙的故事了。你到北方城市的街头去看看,每一个书店的柜台上,都有这种警世喻人的卡通读本。”
那声音肃然:“那些书都是你编的。因为事情的确是发生了的。”
大佛始正色:“我佛慈悲。我没有必要骗人。”
那声音小了下去:“是的。因为你原是那个世界中的一员。”
“那又是怎么一回事?”他开始有了一种预感,不再矜持。
那声音便继续讲述:“世界的确崩坏了,但也非全部遭到毁灭。寂静降临后,只有一个意识幸存下来,那就是你。你在这个冷清的世界上独自游历,就像刚才一样,你感到没有一点儿意思。你数次想要自毁,却又胆怯,更主要的是你不能免俗——你太留恋那个光怪陆离繁华热闹的世界了。你审视自身,发现那个世界为你留下了唯一的法力。你开始用这种法力来重造一个世界。我现在不说这法力是什么,因为你心里其实是一清二楚的。当然,这重造的世界不是真的,而是一个虚构的缩微公园。所有的物质,包括血肉之躯,都是赝品,但又完全可以以假乱真。这没花你多少时间。生活再复喧嚣,历史重新发展。至少对于你来讲是这样,而且也只是对于你来讲才是这样,因为你原先的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幸存下来欣赏这幅作品了,自然也就没有人来揭穿你的这套把戏。”
大佛起劲地搜索自己的内存。世界起源的这一说法与他既有的知识体系不能印证。震惊之下,他只好问:“后来呢?”
“后来,你耽迷于你的公园,得到安慰。但静下来心中也不免有所遗憾:这不过是一件玩具。于是你想到要体验真实。办法后来有了,那只能是丢弃你的造物之躯和你造物者的意识,让自己变作那骗局内的一部分,加入假造的生活。你于是把自己降格为一个虚拟小人物,你跟你那些赝品几乎毫无分别。你甚至跟他们交友结婚,生儿育女。唯一的区别是你设立了让自己死而复生的程序,每一次转世都不再记得前生。你于是对这自欺欺人的生活信以为真。”
大佛说:“阿弥陀佛。这就是人类的历史?作为物质运动的一种结果,感觉可以欺骗,更可以伪装和制造。我好像记得,这是我原先那个世界的技术尖端,只需选准振荡的频率。那么我是谁呢?哦,想起来了,但还有些模糊。我是那个文明遗留下来的一个超人吧,还是一台超级计算机?是一束思维能量,或者是一个智能时空?必是其中之一。”
那声音冷冷传来:“这又有什么区别?总之,千百年来,你已坠入长梦不能自拔,所以你才能说出‘没有必要骗人’这种鬼话来。你根本不知道一切都是假象。可是,”那声音变得狡黠起来,“你却没有想到,就在你设立的一九九九年,你假造的世界上忽然弥漫起怀疑一切的气氛。甚至你也加入了怀疑的大军,怀疑起一切——包括你为自己安排的又一场婚姻。而你却没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还傻乎乎真到忧山来。”
大佛笑了:“我的确已把这个世界当做真实的存在。现在我记起来了,原来我是以忧山为中心构造骗局的。可是,我本已开始逃出忧山……”
他吃惊地顿住。从技术上讲,他设计的世界并不会走向灭亡,因为它是假的嘛。假的便不存在,又怎么会灭亡呢?他的知识体系中没有这个逻辑。因此他一下子疑惑丛生,怀疑这又是一个圈套。他觉得对方的声音非常熟悉,对话的程式也似曾相识。但他已置换掉了凡人之躯,便再也难记起。他警惕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