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路安·齐亚(第5/6页)

作为回报,他教这些伙伴如何预测日月食,如何精确监测时令变化,如何预报天气和推测来年的芋头收成。

但他的夜晚开始充满幽暗梦境,总是令他满身冷汗。旧时记忆一旦浮现,便不肯再沉没。他的脑海中充斥着焚书之景和坑儒之声。他的内心渴望着自己以为已然放下的使命。

伙伴凯森看到路安眼中的神情,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

“兄弟。”路安说道。二人不再讲话,只是喝酒。喝酒好过所有悲伤的话语。

于是,路安·齐亚变为“托鲁诺基”七年后,又向新同胞告别,乘着椰筏离开坦阿笃于岛,返回本岛。

他慢慢纵穿本岛。事隔多年,对他的追捕的确已经松懈。但他仍然乔装生活,扮作说书人穿行于乍辛湾的渔镇之间,等待时机。

路安一路所见景象都令人悲伤。帝国的影响已渗透至原先哈安国生活的每一个角落。百姓如今已惯于按乍国方式书写,沿袭帝国风尚穿衣打扮,就连口音也在模仿乍国的征服者。

小孩嘲笑他的旧哈安口音,仿佛他才是异乡人,这令他无比心痛。茶楼的年轻姑娘们吹奏椰笛,吟唱从前哈安国的歌曲。这些歌曲出自宫廷诗人之手,赞颂的是书屋、石墙书院、男女热切辩论如何收集知识的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具有一种脆弱的美。可姑娘们唱得仿佛这些歌曲来自另一个国度,来自神秘的过去,与她们毫无干系。她们的笑声说明,她们毫不理解丧国之痛。

路安·齐亚迷失了。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一日,清晨雾气尚未散去,路安在哈安国一个小镇外的海滩边散步。他看到一位老渔民坐在码头,双脚悬于水上,以长竹竿钓鱼。他走过时,老人的鞋子从脚上脱落,掉入海中。

“等等。”老人叫住他,“下去帮我把鞋捡上来。”

老人没说请,没说劳驾,也没说能帮个忙吗。路安·齐亚说到底也是尊贵的齐亚部族出身,对老人的语气颇为不满。但他迫使自己不要动怒,潜下水去,将老人又脏又破的鞋子拾了回来。

路安爬上码头,老人又说:“帮我穿上。”他褐色的眼睛中神情淡漠,一脸皱纹,肤色比路安还要黑。

老人又没说谢谢,没说我很感激,没说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路安此时倒没了怒气,却充满好奇。他身上还淌着海水,跪下来将鞋子为老人穿上。路安看到老人的双脚上满是老茧和裂纹,不禁想起粗糙的海龟皮。

渔翁说:“你并无傲气,可教矣。”他微微一笑,露出两排歪歪扭扭、蛀得满是洞的黄牙,“明早天一亮过来,我有东西给你。”

翌日,路安来到码头,寺庙尚未敲响第一声钟。可渔翁已经坐在老位置上钓鱼了,双脚悬在海水上方摇摆。路安心想,老人看起来并不大像渔民,倒像是从前书屋里的教书先生,清晨等着学生前来,在一天劳作之前挤出半个时辰的学习时间。

老人没有看路安。“你是年轻人,我是老人。你是学生,我是老师。你怎么能在我之后才来?一周之后再来,下次来早点。”

接下来的一周中,路安数次考虑离开这个镇子——老人很可能不过是个骗子。可万一不是的念头又让他心意难决,希望留住了他。在指定的日子,路安不等日出便来到码头。可老人又已经到了,正晃着双腿钓着鱼。

“还得来早点。再给你一次机会。”

又过一周,路安决定前一晚便到码头来扎营。他带了条毯子,可夜间,来自大海的冷气冻得他无法入睡。他便坐着,裹着毯子发着抖,又一次觉得自己发疯了。

日出前一个时辰,老人来了。“你成功了。”他说,“可是为什么呢?你为何来?”

路安饥寒交迫,困倦不堪,本打算责骂这个疯老头。但他与老人目光相接,看到老人眼神在星光中闪耀着温暖的光芒。这让路安想起父亲在星空下考他星宿名称和行星轨迹时的眼神。

“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路安边说边深鞠一躬。

老人满意地点点头。

他递给路安一本极重的书。蜡刻象形文字的绢轴是用来书写诗歌的,这样厚的手抄本书册以薄纸装订而成,其中写满金达里字母和数字,适于书写笔记和传播实用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