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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马上叉了一叉色拉。“不是的,”他回答说,“这是我近年来吃到的最美味的一顿饭。”

“谢谢你。”贝蒂说,显然十分高兴,“我尽量做得地道一点……食材都是在米申街的小菜市场里精挑细选的,那里才有真货。”

你把本地菜做得尽善尽美,罗伯特·齐尔丹想。人们说得没错,你们的模仿能力无与伦比。苹果馅饼、可口可乐、电影散场后的漫步、格伦·米勒的爵士乐……你们能用米纸和锡纸人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美国。米纸妈妈在厨房,米纸爸爸在看报,米纸小狗蹲在爸爸脚边。一切的一切,面面俱到。

保罗默默地看着他。罗伯特·齐尔丹突然注意到这个男人在注视着自己,便打断了思绪,又吃了起来。他能猜出我的心思吗?他心里想。能看出我在想什么吗?我知道我并没有把心思表露在脸上。我的表情很正常,他看不出什么来。

“罗伯特,”保罗说,“你在美国土生土长,说的是美国话。我有一本书看起来有点吃力,或许你能帮帮我。是一个美国作家三十年代写的小说。”

罗伯特微微鞠了一躬。

“这本书很少见,”保罗说,“但我有一本,是纳撒尼尔·韦斯特写的,书名是《孤独小姐》。我读得兴味盎然,但不能完全理解韦斯特的全部意思。”他期待地看着罗伯特。

罗伯特·齐尔丹马上说道:“恐怕我从未看过这本书。”他心想,我甚至从未听说过这本书。

保罗一脸失望。“很遗憾。这本书很薄,讲的是一个日报专栏作家的故事。他经常犯头疼,最后被折磨疯了,幻想自己是基督耶稣。你想起来了吗?或许很久以前读过。”

“没读过。”罗伯特说。

“书中对痛苦的看法很是奇特,”保罗说,“对于莫名痛苦的意义给出了相当独到的见解。这是所有宗教都要阐释的问题。宗教,比如基督教,宣称痛苦来源于罪恶。韦斯特似乎也持这种观点,但他的观点比过去的观点更加令人信服。在韦斯特看来,他自己莫名的痛苦来源于他是犹太人这一事实。”

罗伯特说:“如果德国和日本战败了,今天统治世界的将是犹太人,无论在莫斯科还在华尔街。”

这两名日本夫妇似乎退缩了。他们似乎一下子衰老了,变得冷漠,最后缩到他们自己的世界里。整个房间都变得冷漠了。罗伯特·齐尔丹感到只剩下了自己。他感到自己独自一个人在吃饭,似乎并没有他们的陪伴。他刚才做了什么?他们又误解了什么?他们两个真蠢,根本看不懂外语书,根本不懂西方的思维方式。西方的思维方式把他们难倒了,所以令他们不快。真是不幸,他边吃边想。但——怎么补救呢?

先前的清醒——就是刚才那会儿的清醒——还是有价值的,一定要保持。直到现在,他才发现清醒是多么重要。罗伯特·齐尔丹感觉好多了,因为他已经从以前荒唐的梦想中清醒过来。他想,我刚到这儿的时候,带着多么强烈的期盼啊。当我蹬着楼梯往上爬的时候,满怀几乎就像青少年时期的浪漫幻想。但现实是不容忽视的。我们一定要长大。

待在这里纯粹是在接受麻醉。这些人不是真正的人类。虽然他们衣冠楚楚,但他们就像马戏团里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猴子。他们很聪明,能够学习,但仅此而已。

那么,我为什么要迎合他们呢?只是因为他们赢得了二战?

这次聚会暴露了我性格中的缺点。但事情往往就是如此。我有一个可悲的倾向……可以这样说,就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以保证万无一失。就像母牛看到食槽,会不假思索地冲过去。

我一直在顺应外部环境,因为这样安全。毕竟这些人是胜利者……是他们在发号施令。我想,我以后还会这样。我为什么要自寻烦恼呢?他们读了一本美国人写的书,想让我给他们解释解释。他们希望我,一个白人,给他们提供答案。我作了努力,但是因为我没读过,所以提供不了答案。假如我读过的话,显然是没有问题的。

“或许哪一天我可以看看这本《孤独小姐》。”罗伯特对保罗说,“然后我就可以告诉你们这本书的含义。”

保罗微微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