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高考(第15/25页)
我一边想着,一边仍然手不释卷地阅读着。我没有在阅览用桌前坐下,而是直接在书架前站着,凭直觉选择,飞快地抽出一本本书,每本花几秒钟看看前面,然后决定是否读下去。大部分没有继续读的价值,但如果要读的话,就一页页狂翻着,大部分只需略读,值得细读的寥寥无几,花三四分钟——对我来说已经是非常长的时间——细读完一本书后,某个学科的基本原理和方向就了然于心。
两小时以后,偌大的图书开架阅览室被我逛完了,事实上我只看了不到千分之一的书,但其中至少90%的精华都已经被我吸收,这种效率胜过无数皓首穷经的老学究。然而在这里我还是找不到想要的答案。
我走进了图书基藏库,它在图书馆的大楼中占据了三层,拥有二百万本以上的藏书。这里是不允许普通读者进入的。但我也无需借助什么欺骗的狡计,只是轻松地判断出管理员的视野盲点,找到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目光死角,在两个图书管理员目光交错之际,一闪身窜了进去。而管理员丝毫没有看到我的动作。虽然有摄像头,但我肯定根本不会有人盯着看。
书库的内部幽深而肃穆,空气中散发着有些霉变的书卷气息。一排排书架在下午黯淡的光线中静静地伫立着,将无数已经死去的思想埋葬在自己体内,如同某个古墓地上一眼望不到头的墓碑。这里的绝大部分书籍,无人阅读,无人想念,也无人知道。
这里的大部分藏书,事实上也是过时的废话和胡扯,只是一排排腐朽的古人骸骨,甚至还不如外面的有生气些。我一层层看下来,在书库底层的最深处,我在一排外文图书前停了下来,看到某个熟悉的书脊,认出是昨晚翻过几页的那本英文版《联邦党人文集》,昨天被叶馨打断了,没有看完。
哦,叶馨,叶馨,我喃喃念了几声这个名字,虽然分别才几个小时,却仿佛比眼前的那些书籍还要古老,古老得已不可能在我心中掀起一点点波澜。
不过,我今天或许可以读完这本书,如果值得一读的话。
我把这本书抽出来,发现它其实是二十年前人民大学出的一套“剑桥政治思想史原著系列”中的一本,是影印国外的政治学名著,包括《利维坦》《政府论两篇》《论法的精神》……本来的书号标签已经撕去,这些可能从来没有人读过的英文书上落满了厚厚灰尘。
我翻开那本《联邦党人文集》,埋头读了起来。这是关于美国建国原则的政论集,我刚才读过几本美国史的著作,但是这本书让我真正把握了美利坚合众国建国时的精神氛围:在那个时代,传统和习俗的影响已经逝去,现在一切都是可能的,一个崭新的国家,有史以来将第一次建立在理性的基础上。
这本书明晰透彻,富于思想的活力,可以看出,推动它的是一种理性健康的精神,一切都公开透明,可以讨论,从事实到结论,起作用的是逻辑而非修辞的力量。当然,在深层论证上,它仍然矛盾重重,依赖于某些不可靠的前提,并在一些关键推论上模糊不清,不难窥见时代的困窘。但这本书令我产生了兴趣,人类群体关系究竟有多少可塑性?人的生活意义究竟何在?
我又翻开了下一本《利维坦》,并花五分钟读完了它,这在我已经是极为少见的细致。这本书比上一本基础得多。书中集中论述的是一个相当有趣的社会理论:最初在自然状态中,人人相互为战,但这种状态因为人类对彼此的恐惧而终结,从此人们签订契约,出让自己的自然权利以换取和平,以建立国家。这本书在很多方面当然都有明显的瑕疵,譬如历史中当然从来不存在作者所描述的状态,但不失基本的洞察力:人类社会得以成立的基础性前提是人性中对暴力的恐惧。
我又读了主张社会契约论的一系列作者,譬如洛克和卢梭,虽然其主张往往大相径庭,但可以看出他们的基本洞见不在于在历史意义上考察社会的起源问题,而在于从基本人性出发,希望建立一个最为符合人性的理想社会。在其中代表个人的自然权利和代表集体的公共意志能够融合无间,使人类能够踏上通向永恒幸福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