穴居进化史(第8/20页)

“波斯?哈哈!”达马西乌斯刻满皱纹的脸颊颤动着,发出一串干涩的笑声,“辛普里丘斯,你记得吗?差不多整整一千年前,希腊人在萨拉米斯之战中击败了波斯帝国,保卫自己的自由,希腊文明才能发扬光大,创造了伯里克利时代的光荣,才有了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和我们的学园,而如今你让我们,古典文明最后的继承者,去东方投靠专制的波斯国王?这是何等的讽刺!”

“可是,至少那里没有狂热的基督徒。”达马西乌斯急切地说,“或许在那里,我们的文化还能传承下去。”

“不,不会有什么差别,反正这个世界要毁灭了。”达马西乌斯沉痛地说。

“您说什么?!”

“辛普里丘斯啊。”达马西乌斯凝视着渐渐暗淡的炉火说,“难道你没有察觉吗?我年轻时曾走遍了大半个帝国,从不列颠到埃及,从伊比里亚到小亚细亚,无论在哪里,文明的火种都在熄灭。匈人、哥特人和日耳曼蛮族从外部摧毁我们,十字架的信徒从内部。西部帝国已经在蛮族洗劫中覆灭,看来东部也撑不了多久了。古典的生活已被遗忘,如今不要说柏拉图的希腊语,就连能说像样的拉丁语的人都没有多少了。普罗克洛斯带来的学园复兴曾是我们最后的希望,几乎所有仅剩的自由学者都集中在这里,和信奉十字架的教会相抗衡。然而近几十年来也日渐凋零。这是不可逆转的命运,每一个文明都有盛衰,如同有日出就有日落。我们的文明已经覆灭,再有几十年,最多一两百年后,罗马也好,波斯也好,都将不复存在,世界将变成一片荒芜。”

“这……不可能吧?”辛普里丘斯诧异地张大了嘴。

“是你习焉不察,我的学生。我们的世界日复一日地沉入深渊。如果伯利克里或者修昔底德能够看到我们的生活,会毫不犹豫地把我们当成野蛮人,我们距离彻底灭亡只有一线之遥。并且,文明的毁灭并不是稀奇的概念,柏拉图在《法篇》里就论述过了,如果你还记得的话。

“世界本身虽永恒,但我们记得的历史不过一两千年,可见之前必已有无数次的毁灭和再生。我曾经在埃及见过那些高大的金字塔和神庙,但那些神明已经被忘得一干二净,奇特的象形文字也无人能解读,古代埃及人的世界已经沉入历史的地平线,我们的世界也将跟随其后,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老师,至高的太一,世界的精魂是不灭的!”辛普里丘斯忍不住说,“正如先哲普罗提诺所说,太一流溢自身,化为世界万物,虽然万物生灭流转,但太一永恒不变!”

“是的,我也曾虔信普罗提诺的学说,但我越来越怀疑,或许这一切都是错误的,或许他没有理解柏拉图,或许柏拉图本人也错了。”

“您在说什么呀!”辛普里丘斯惊讶万分。

“你还没有忘记柏拉图的洞穴学说吧?”达马西乌斯如同在课堂上一样向自己的弟子提问。

“当然。”辛普里丘斯一时忘记了自己来的目的,而像往日一样沉入了哲学问答中,“人类生活在洞穴中,所见到的一切都是炉火照耀下的影子而已,而真正的阳光,也就是真理,凡人根本无从梦想……那真正的太阳,也就是至高的太一,只能通过哲学的心灵去认识。”

“你说的不错。”达马西乌斯说,“问题是我们怎么知道存在太阳?”

辛普里丘斯怔了一下:“因为……这一切是通过类比的原则,不是么?我们认识到万物的理念,从而认识到真正永恒世界的存在。”

“看看这个房间,你想到了什么?”达马西乌斯温和地说。辛普里丘斯不禁向四壁望去,这座石屋是几十年前才搭建起来的,但用的石料都取自学园千年来各种原因的废弃石块,有的或许是亚里士多德求学时倚靠过的伊奥尼亚石柱残躯,有的或许是西塞罗访问时坐过的石凳碎块。许多石头上都刻着字,这里刻着一段柏拉图的对话,那里刻着几句巴门尼德或普罗提诺的名言。在一块平整的青石上,辛普里丘斯看到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希腊文:“吾爱柏拉图,吾更爱卡帕莉亚。”字迹斑驳,不知道是哪一个调皮的学生写的。谁是卡帕莉亚?大概是早就死了几百年的一个妓女。辛普里丘斯沉思着老师的话,试图找出其中的奥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