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5/8页)

两年来留波夫一直在旅行、研究、采访、观察,却并未获得让他进入艾斯珊人心灵的钥匙。他甚至不知道那把锁在哪里。他研究过艾斯珊人的睡眠习惯,发现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睡眠习惯。他曾在无数个毛茸茸的绿脑瓜上贴了无数次电极,但从那些熟悉的图形、柱状和锯齿状的波形与一个个希腊字母里没有弄清任何问题。最后,还是塞维尔让他明白,艾斯珊语言里“梦”这个字的意义也代表“根”这个字眼,由此将进入森林人王国的钥匙交给了他。正是有了塞维尔作为脑电图的研究对象,他才第一次见到并理解了那独特的、进入既非睡眠亦非清醒的梦境状态的大脑脉冲图形:那种状态较之于人类的睡梦,犹如帕特农神庙较之于一座泥坯造的土屋,虽说基本上是同一种东西,但前者的复杂性、质量和控制力大大增加。

以后呢,接下来该怎么办?

塞维尔本来可以跑掉,却留了下来,最初是一个男随从,然后(借助于他仅有的几项作为专家的有益特权之一)成了科学研究的助手,晚上仍然与其他睽嗤一样被圈在围栏里(自愿本土劳工居住区)。“我用飞机把你带到通塔尔,在那儿跟你一起工作,”留波夫这样说,那是他第三次跟塞维尔交谈的时候,“你为什么偏偏要待在这儿呢?”“因为我妻子瑟勒在围栏里。”塞维尔这样说。留波夫试图让她获得释放,但她是在总部的厨房干活,管理厨房那伙人的几个军士尤为痛恨上层军官和专家插手干预。留波夫必须特别小心,免得他们拿那个女人泄愤。她跟塞维尔两个似乎宁愿耐心等待下去,等着逃脱出去或者最终获释。围栏里的男女睽嗤被严密隔离开来——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丈夫和妻子几乎没机会见面。留波夫在镇子最北端有一间自己的小屋,他在那儿为他们安排见面。瑟勒就是在这样一次会面后返回总部时让戴维森看到,他被她那虚弱、惊恐中流露出的优雅打动。他当晚将她带到自己的住处,在那儿强暴了她。

或许,他是在施暴的过程中杀死了她,这种事情以前发生过,是体格上的不相称造成的,或者是她自己终止了生命。跟某些地球人一样,艾斯珊人有那种完成求死愿望的诀窍,可以终止生命。不管怎么说,是戴维森杀害了她。这种谋杀以前也有过。以前没有过的是塞维尔的所作所为,那是在她死后的第二天发生的。

留波夫到达现场的时候只赶上了结尾。他还记得当时的声音,他自己头顶烈日,沿着那条主街奔跑;他也还记得那尘土,那围成一圈的人群。打斗大概只持续了五分钟,但已经足以打杀一个人。当留波夫赶到那儿时,塞维尔已经满脸鲜血,如同一个玩偶一般被戴维森任意耍弄,但塞维尔不断爬起来扑上去,不是狂暴的愤怒,而是带着一种冷静而理性的绝望。他一次次反扑过去。最后,反倒是戴维森被那种可怕的顽强吓得发了狂。他侧面一击将塞维尔打倒,上前抬起他的皮靴朝他的脑袋踩下去。留波夫就在这时冲进人群,终止了这场打斗(十到十二个男人带着嗜血的劲头看着,但已多少平息下来,支持留波夫让戴维森住手)。打那时起留波夫就讨厌戴维森,对方也恨他,因为他阻止了一个杀人者和他的死亡。

我们其他人或许会将其视为自杀,因为作为凶手的塞维尔想杀害的是自己。他只是要一次又一次地杀死自己罢了。

留波夫把塞维尔抱起来,他重量很轻。塞维尔残损的脸紧贴着留波夫的衬衫,鲜血渗透进去,沾上了留波夫的皮肤。留波夫把塞维尔抱到自己的那间平板房里,用夹板固定住塞维尔的断腕,尽力处置他脸上的伤口,让他躺在自己的床上,夜复一夜尝试着跟他交谈,驱散他那凄凉的悲伤和耻辱。自然,这些都是违反规定的。

没有人向他提及这些规定和条例,他们没必要这样做。他知道,殖民地军官对他抱有的些许好感必定丧失殆尽。

他以前一直小心谨慎,不去触怒总部,只对一些残暴对待当地土著的极端事件提出反对,用心说服而非敌对蔑视,以保存自己那点儿可怜的权力和影响。他无法避免对艾斯珊人的剥削。情况远比他在临行训练时所预想的糟糕。但他此时此地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少。他向管理局和法规执行委员会提交的报告——要等到一来一回的五十四年旅行以后——可能起到了某种作用。地球方面甚至可能认为在艾斯珊所实行的开放殖民政策是个可怕的错误。等五十四年也比永远等不到强。如果他让自己的上级失去耐心,他们就会对他的报告严加审查或者让它们作废,那就任何希望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