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7/8页)
“他们屠杀男人女人,他们不放过那些要求偿命的人。他们不会在争斗中唱歌。他们把自己的根丢在身后,也许是丢在他们离开的那个森林里,那个没有树的森林。因此他们服用毒药,放出他们心里已经死亡的梦,但这样只能让他们迷醉或者生病。谁都无法断言他们是不是人,他们头脑清醒还是疯狂。但这并不重要。他们应该被赶出森林,因为他们很危险。如果他们自己不走,就必须把他们从土地上烧掉,就像必须烧掉城市树林里那些蜇人蚁的巢穴一样。如果我们坐等下去,被熏出来烧死的就是我们自己。他们会像我们踩死蜇人蚁一样踩死我们。
“有一次我见到一个女人——那还是在他们烧毁我的城市艾士瑞斯的时候——她躺在一条小道上,挡在一个羽曼的前面,向他索偿性命,而他一脚踩在她的背上,碾碎了她的脊梁骨,然后就像踢一条死蛇一样把她踢到一边。我亲眼看见的。如果羽曼们是人,那么他们这些人不适合做梦或像人一样行事,或者未受过这样的教育。因此他们深受折磨,去杀戮,去摧毁,被内心的神灵驱使着。他们不把这些神灵释放出来,而是试图予以铲除、否认。如果他们是人,他们一定是邪恶的人种,否定自己的神灵,害怕在黑暗中见到自己的脸。卡达斯特的女头领,请听我说,”塞维尔站了起来,在坐着的女人中显得突兀而高大,“我认为时候已到,我该返回自己的土地,返回索诺尔了,回到那些被放逐、被奴役的人中间,告诉那些梦见了焚城的人跟我去布罗特。”他朝埃波尔·邓德普鞠了一躬,便离开了桦树林,仍是一瘸一拐,胳膊上打着绷带;不过,他快捷的步伐和头部的姿态让他看上去比其他人更健全。年轻人悄悄地跟在他的后面。
“他是谁?”特列塞特来的信使问道,一边用目光追随着他。
“艾士瑞斯的塞维尔,你的消息就是送给他的——我们之中的一个神。你以前见过神灵吗,女儿?”
“我十岁的时候,七弦琴手到过我们镇上。”
“不错,是老埃特尔。他跟我同属一个树种,也跟我一样来自北部溪谷。这样算来,你已经见过两个神灵了,这一位更了不起。把他的事情讲给你们在特列塞特的人。”
“他是什么神,母亲?”
“一个新的神灵。”埃波尔·邓德普用她那干涩衰老的声音说,“他是森林之火的儿子,是被屠杀者的兄弟。他就是那个不再重生的人。现在走吧,你们大家都去男人之舍吧。看看谁会跟塞维尔走,看看他们是否带上了食物。现在让我独自待一会儿。我像一个愚蠢的老头子一样被预感淹没了,我该做梦了……”
那天夜晚,克罗·梅纳陪着塞维尔走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溪流边的铜柳树下。很多人跟随塞维尔南行,大约有六十人,大多数人从未见过这样一大群人一道前往某地。他们会造成巨大的轰动,在跨海前往索诺尔的途中聚拢更多的人加入进来。塞维尔在这一晚行使自己梦者的孤独的特权,一个人先行一步。他的追随者会在一早赶上来。从此,他便同人群一起行动,很少有时间缓慢、深入地操控那些伟大的梦了。
“我们在这里相遇,”老人说,他在弯下的树枝和那低垂的树叶帷幕间停下脚步,“也在这儿分手。毫无疑问,此后那些走上我们这条小路的人,会把这里命名为塞维尔之林。”
塞维尔一时间未发一言,定定地站在那儿,就像是一棵树。他四周飘荡不停的银色树叶随着遮蔽星辰的云朵逐渐变厚而暗淡下来。“你比我自己更加相信我。”他最后说,那是黑暗中仅有的声音。
“是的,我确信,塞维尔……我受过良好的制梦教育,而且我已年老。我已几乎不再为自己做梦了。有什么必要呢?对我来说,任何事情都不再新奇,生命中期望的东西也都得到了,甚至比期望的更多。我度过了整个一生。岁月如同森林中的叶子。如今我已成了一棵空心的树,只有树根未死,所以,我的梦跟所有人的梦一样。我既无远见,也无心愿。我看见事物的本貌。我看见果实在枝头成熟。四年来它一直在成熟,这是那深深扎根之树的果实。四年来我们一直在担惊受怕,尽管我们住得离羽曼的城市很远,只是从暗处偷偷窥见过他们,或者目睹他们的飞船从空中飞过,看到过他们砍伐世界后留下的死亡之地,耳闻这样那样的故事。我们全都害怕,孩子们会被巨人从睡眠中吓醒,大哭大叫;女人外出交易也从不走远;男人们在屋子里也不再唱歌。恐惧的果实正在成熟。我看见你在收集它。你就是那收获者。我们所害怕知悉的事情,你都已亲眼目睹,都已知悉;流亡,耻辱,痛苦,世界的屋顶和墙体坍塌下来,母亲在悲惨中死去,一个个孩子则无人教导、无人抚育……这是世界的一个新时代:一个坏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