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8页)

他穿过史密斯海峡和中心岛北部那遍布林木、褶皱深深的山脉,正午时分降落在中心镇上。对一个在林地生活了三个月的人来说,这里至少看上去像一座城市。有真正的街道,真正的建筑物,哪怕不过是四年前建设侨居地刚修建的。一旦你朝它南面半英里的地方望上一眼,立刻就会感到这座边疆小镇实际上十分脆弱——在那里,你会看见树桩空场和水泥条块上方那闪闪发光、遗世独立的金色高塔,它比中心镇任何建筑都要高。那飞船实际算不上大,但它在这儿显得格外醒目。它只是一艘舢板,一个着陆器,是一艘巨轮上的小艇;纳法尔一线作战舰“沙克尔顿号”目前正在五十万公里以外的轨道上航行。这艘小艇只是一个象征,是地球那庞大、强劲、富丽堂皇而又黄金般精准的跨星系技术的一个小小的指尖。

正因如此,一见到来自家乡的飞船,泪水便立刻涌上戴维森的眼眶。他并不为此羞愧,他心怀爱国之情,他天生就是这样一个人。

很快他就走在这座边疆小镇的街道上,放眼望去空无一物,景色宽广,让他不由得笑了起来。那些女人已经在这儿了,不错,你能看出她们是新鲜货色。她们大多紧身长裙搭配橡胶套鞋一样的大鞋子,颜色或红或紫,或是金色,穿着金色或银色的褶边上衣。再也没人穿窥胸装了,时尚发生了变化,真是糟糕。她们都把头发绾得高高的,必是喷了什么胶水,简直其丑无比,但女人就爱这么鼓捣她们的头发,的确也很撩人。戴维森朝一个大胸脯的小个儿欧非混血咧嘴笑了笑——那堆头发比她的脑袋还大。对方没有回以微笑,但那扭动的屁股分明在说:跟着跟着跟着我。不过他没那么做。现在还不到时候。他来到中心总部——速成石和塑板搭建的“标准构建物”,四十间办公室、十台水冷却器和一个地下军火库——并向新塔希提中心侨民管理指挥部通报自己业已抵达。他遇见飞船上的几位船员去林业部申请配备一台新的半自动剥皮机,然后让他的老朋友攸攸·瑟灵下午两点钟来卢奥酒吧找他。

他提前一个小时到了酒吧,赶在喝酒前往肚子里填了点儿东西。留波夫也在那儿,跟几个穿着舰队制服的人坐在一起,那几个人像是来自作战舰沙克尔顿号的专家。戴维森不怎么待见海军的那帮人,他们华而不实,满脑子空想,在恒星之间跳来跳去,把行星上肮脏、危险的工作一股脑地丢给陆军;但这伙人毕竟是高级军官,而且不管怎么说,看到留波夫跟穿制服的人过于“亲密”,这场面总是十分好笑。他正在说着什么,像平日里那样手舞足蹈地比画着。戴维森路过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嗨,拉吉老朋友,情况怎么样?”他不等对方展露怒容便走开了,尽管为错过它而颇为遗憾。留波夫痛恨他的样子实在滑稽,或许因为这家伙跟很多知识分子一样,女人气十足,对戴维森的男子气概心怀憎恶。不管怎样,戴维森是不会浪费时间去恨留波夫的,不值得费这个力气。

卢奥酒吧提供一流的鹿肉排。要换在日暮途穷的地球上,看见有人一餐就吃掉一公斤肉,人们还不知道该怎么说呢!那帮既该死又可怜的大豆白痴!接着攸攸便出现了,带着他挑选的姑娘——正如戴维森满心期望的一样——两个丰满宜人的美人儿,不是雏儿,是流莺。哦,这老殖民地管理部门有时候还干点儿正事!真是个漫长、炎热的下午。

戴维斯穿越史密斯海峡飞回营地的时候,他与正悬在海面一片金色雾霾的大床之上的太阳高度平齐。他嘴里哼唱着,懒洋洋地坐在驾驶员座椅里。史密斯岛朦朦胧胧进入视野,营地上飘浮着烟雾,那团黑烟就好像垃圾焚化炉里混进了燃油。他甚至无法辨认烟雾后面的房舍。直到在着陆场上降落时——他才看清那炭黑的飞机,残损的直升机和烧毁的机库。

他再次拉升直升机,飞至营地上空,他飞得很低,差点儿撞倒焚化炉高高的喷气管,那是仅存的直立的东西。其余的一切都不见了,厂房、炉子、木场、指挥所、木屋、营房、睽嗤住宅区,一切都已不复存在。黑黢黢的骨架和残骸依旧冒着烟。不过这并不是森林之火。森林尚在,在废墟的一侧浓绿如初。戴维森飞回着陆场匆匆降落,跳下机舱去找摩托车,但摩托车也变成了一堆黑色的废铁,在飞机库和设备的废墟里冒着烟,散发出难闻的气味。他大步沿着小路往营地跑。当他经过曾是无线电机房的地方时,他的头脑一下子清醒过来。他没有犹豫半步便转了个方向,走下小路躲到烧毁的小房子后面。他停在那儿,仔细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