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阿纳瑞斯(第12/14页)

“镇静。精简了,只留下必要人员。希佩格走了。”希佩格是一位声名狼藉的愚蠢的数学家,通过坚持不懈拍学生的马屁,每个学期都成功地让学生主动去申请开自己的课。“被调走了,某个地区学院。”

“最好让他去挖地霍勒姆,还能少点儿祸害。”谢维克说。肚子填饱之后,他开始觉得也许这次饥荒对于社会有机体还是有所贡献的。事情的轻重缓急重新变得明晰了。那些缺点、弱点、有病的地方将被剔除,那些状况不佳的器官将会恢复正常功能,身体机制里的多余脂肪也将被剥离。

“我帮你说话了,学院会上。”迪萨尔说道,抬起头来,却没有直视谢维克的眼睛,他也没法直视。虽然谢维克还没有明白过来他说的什么,但是他感觉到了迪萨尔在撒谎,而且非常肯定——迪萨尔没有帮着他说话,而是说了反对的话。

他之所以偶尔会讨厌迪萨尔,现在他明白原因了:是他意识到了——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未经确认——迪萨尔这个人身上有一种恶意。迪萨尔之所以也喜爱他,一直想要对他施加影响,原因也清楚了,这一点同样令谢维克感到厌恶。这是一种迂回的占有方式,这种错综复杂的爱恨交缠,在谢维克看来毫无意义。他傲慢地、毫不留情地从他们各自为对方设置的墙壁中间走了过去。他不再跟数学家讲话,自顾自地吃完早饭,然后离开食堂,穿过方庭,穿过初秋时节明亮的晨光,来到物理学办公室。

他走进后头那间被所有人称为“萨布尔办公室”的房间,在这里他们第一次相遇,在这里萨布尔给了他伊奥语语法书和词典。萨布尔坐在办公桌后,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又低下头去,看面前那一摞纸,真是一位勤勉专注的科学家。随后他终于允许自己那已然超负荷的大脑猛然意识到了谢维克的在场,随后他就变得极度热情起来。他看起来很瘦很老,当他站起身的时候腰弯得也比以前更厉害了,这样的弯腰似乎在向对方表示和解。“真糟糕,”他说,“呃?糟透了!”

“还会更糟的。”谢维克轻声说道,“这边怎么样?”

“很糟糕,很糟糕。”萨布尔摇着满头花白的头发,“对于纯粹的科学来说,对于知识分子来说,这真是一个糟糕的时候。”

“以前有过好时候吗?”

萨布尔很不自然地吃吃笑了两声。

“夏天的飞船上有乌拉斯那边过来的东西吗?”谢维克问道。他走到屋子另一头的长椅上坐下,跷起一条腿。经过南台地区的野外劳作,他原本浅色的皮肤晒黑了,脸上那层纤细的绒毛也变成了银白色。他看起来很瘦很健康,而且很年轻,跟萨布尔形成鲜明的对比。这种对比他们两人都注意到了。

“没有你关心的东西。”

“没有对《共时原理》的评论?”

“没有。”萨布尔现在的口气很阴沉,这才是他的本色。

“没有信?”

“没有。”

“真是奇怪。”

“奇怪什么?你在期待什么,伊尤尤恩大学的讲师席位?西奥·奥恩奖?”

“我期待着评论和反馈。已经有一阵子了。”这句话是跟萨布尔那句话同时说的,“也许这时间还不够写评论。”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你必须认识到,谢维克,仅仅确信自己正确还不够。为这本书你付出了很多,我知道,我也付出了很多,对它进行编辑,确保它不仅仅是对因果理论的不负责任的攻击,确保它是积极实际的。可是,既然其他物理学家没有看出你的作品的价值,那么你就该重新审视你所以为的价值,去找出差异在什么地方。如果它对于别人来说什么都不是,那么它到底好在哪里呢,有什么用处呢?”

“我是一位物理学家,不是功能分析师。”谢维克的语调很亲切。

“每一位奥多主义者同时都应当是一位功能分析师。你三十岁了吧?到了这个年纪,人不应当只知道自己身为细胞的功能,还应到了解自己在组织中的功能——自己在这个社会有机体中最适合的角色是什么。你倒也不必非得去思考这个问题,也许,跟大多数人一样……”

“要思考的。从我十岁或者十二岁开始我就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样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