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乌拉斯(第4/11页)
“可以占用你几分钟时间吗,谢维克?”
“可以。去我的房间?”他现在已经很习惯用物主代词了,下意识地就说了出来。
齐弗伊李斯克似乎有些犹豫:“去图书馆怎么样?你正好顺道,我呢,想去借本书。”
外头天已经黑了,还下着雨,他们穿过方庭,往贵族科学图书馆走去——贵族科学是物理学的旧称,即便是在阿纳瑞斯,某些特定场合也还保留着这种说法。齐弗伊李斯克打着伞,谢维克却是冒雨往前走,他觉得很享受,他现在的神情就像伊奥人在太阳底下走路的时候一样。
“你都淋湿了。”齐弗伊李斯克咕哝道,“你的肺不好,是吧?应该注意一点儿。”
“我很好。”谢维克微笑着说,继续在清新的细雨中迈着大步,“政府派来的那个医生,你知道,他为我做了治疗,还开了吸入剂。很有效,我现在不咳嗽了。我请医生把这个疗法还有用的什么药,通过无线电告诉阿比内的首创协会。他告诉他们了,也很高兴能这么做。这事儿再简单不过了,却可以大大缓解尘咳病的痛苦。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儿这么做呢?为什么我们不能携手合作呢,齐弗伊李斯克?”
舍国人哼了一声,声音中有着讽刺的意味。他们走进图书馆的阅览室。阅览室光线黯淡,非常安静,屋顶是精致的大理石双层拱形结构,过道两旁是一排排古老的书籍;桌子上方是朴素的白色球形吊灯。屋里没有人,只有一位馆员急匆匆地在他们身后跟了进来,点着大理石壁炉里的火,问清楚他们没有别的需要之后便又出去了。齐弗伊李斯克站在壁炉面前,看着引火柴慢慢地燃起。他的眉毛在那双小眼睛上头支棱着,那张黝黑粗糙睿智的脸比往常更显苍老。
“我也许要失礼了,谢维克。”他先用他那嘶哑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又说道,“我希望,不至于太唐突。”——谢维克从未在他身上见到过这样的谦卑。
“怎么了?”
“我想知道,你是否知道自己现在在这里做什么。”
谢维克略一踌躇:“我想我知道。”
“那么说,你知道自己已经被收买了?”
“收买?”
“姑且称之为合作吧,如果你喜欢这个说法的话。听着,不管一个人有多睿智,他都无法看清自己不知道如何去看清的事情。在这里,在一个资本经济社会里,在一个财阀寡头政治的国家,你怎么能够了解自己的处境呢?你来自天上另一星球的公社,那里都是些忍饥挨饿的理想主义者,你怎么可能看清呢?”
“齐弗伊李斯克,我明确地告诉你,在阿纳瑞斯已经没有多少理想主义者了。没错,第一代移居者是理想主义者,他们离开这个世界去了我们那片荒芜之地。可是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七代人了!现在我们的社会很现实的。也许已经太过现实,太过关注生存问题了。当社会协作、互助是活下去的唯一手段时,你还能说它是理想主义吗?”
“我没法跟你讨论奥多主义的价值,倒不是说我不懂它的价值!你看,我对它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我们的国家更接近奥多主义,比这里的人接近得多。我们同样是八世纪那次伟大革命运动的产物——我们也是社会主义者,跟你们一样。”
“可是你们是政府主义者【2】。舍国政府甚至比伊奥国政府还要集权化。一个权力机构能集一切功能于一身:政府、行政、警察、军队、教育、法律、贸易、生产。而且你们也是货币经济。”
“我们的货币经济建立在这样的一个原则之上:每一个工人根据自己的劳动价值得到相应的酬劳——付酬的不是他被迫为之服务的资本家,而是国家,他是这个国家的一分子!”
“劳动的价值是由工人自己确定的吗?”
“你干吗不去一趟舍国,亲眼看看真正的社会主义是如何运作的呢?”
“我知道真正的社会主义应当如何运作。”谢维克说,“我可以告诉你们,可是你们的政府会同意我在舍国讲社会主义吗?”
齐弗伊李斯克踢了踢一根尚未燃着的木柴。他低头看着火苗,一副愁苦的表情,鼻子跟嘴角之间的皱纹越发的深了。他久久没有作答,最后终于说道:“我不打算跟你耍什么花样。这样毫无益处,而且我真的不打算这么做。我现在必须问清的是:你是否愿意去舍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