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风帆(第8/9页)

“老师,我真没什么想说的了。”宇生说。

“亲爱的老师,”他心里想,“如果我说了,您的说法也破产了。”

“宇生,”飞天也在一旁小声说,“别怕。想说啥就说吧。”

他没说话,直直地看着飞天。

“天儿,”他心里想,“我赌一赌,我猜你能明白我。”

他笑了笑,大踏步上前,对国王拱手说:“陛下,我唯一的请求就是免去一切赏赐和职务,早日回家。”

朝堂上一片惊愕。宇生的封赏全国难得,谁都以为宇生会借此步步高升。

宇生现在什么也不怕了,凭着少年一股固执的韧劲,谁也不理,沉默着昂着头告别所有人而去。他只觉得自己还没有从天上下来,眼前的一切都十分遥远,宏伟的柱子、布满花纹的地面、轻柔的幔帐帷幕都十分遥远。他想不到太多大道理,只是凭直觉认定,现在还不是把故事讲出来的时候。他在天上最大的发现就是:所有句子都能变模样,所有星象都能被当做打斗的筹码,所有争辩都能在走失之后搅动起他们所经历的、牢里牢外的仇。他虽然目光还不远,但他觉得此刻他应当沉默。

“生哥!等我一下!”

当宇生走到高高的台阶底下,飞天从身后高声叫着奔来。

宇生暗自笑了,回过身来。

“生哥,你太不够意思了。不叫我就走,还是兄弟吗?”

宇生知道他赌赢了。他捶捶飞天的胸脯,就像小时候,就像当初在大牢里。

如果宇心国有一个好的史官,他会记下历史上独特的一幕:两个跳跳蹦蹦的少年,在夕阳下追跑着甩动帽子跑出庄严宏伟的皇宫。可惜宇心国没有。这一幕永远地消失了。

宇生后来悄悄写了书,将圆片上读到的所有故事写了下来,期待在一个没那么多偏狭,少一些急躁,学理之争只是学理之争的时候拿出来给大家看。可是他一直没等到。宇心国换了许多朝代、许多治国之君,可是南北两派却一直留了下来。宇生的书被子孙传了很多代,始终无人能解。

不过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在宇生经历的这场论战中,南、北两派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南派说北派的管理教化不是射线的理由,北派说南派的自由逍遥也不是。他们的相互指责都是对的,但他们都忘了,真理除了可以在南或在北,还可以在另一个方向,在头顶上方。

当宇生最终回到家,他离开家已经两百六十五天了。他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家门口,头发蓬乱,满脸土灰,笑起来牙齿洁白。宇生娘从屋里奔出来,眼泪夺眶而出。

“生儿啊,你可回来啦。你不知道,这些日子娘有多担心。”

“我回来了,娘,我哪儿也不去了。”

“累了吧?坐下坐下。快让娘看看。洗个澡。我去给你弄吃的。”

宇生说不用,但娘不听他的,奔到厨房里,忙活起来。宇生看着小小的水池,看着生了青苔的水缸,看着娘切肉洗菜忙碌的身影,整个人踏实下来。所有人都盼他说话做事,只有娘只盼他回来。

“娘,我知道星系深处有另外的种族。”

“啥?”娘抬起头,“啥种族?”

“我也不知道,我猜的。”

宇生确实不知道,他只看见了它们消亡前的余光。

“在哪儿呀?”娘一边切菜一边问。

“远处,很远,比京城远多了。”

宇生估计过,以它们的速度,几十万年也许能飞过去。

“那跟咱们有啥联系?”

“有啊。它们一打仗,我们经济就增长。”

宇生回来后查看了档案,发现圆片上记载的很多战争爆发确实被观测到了,但因为是奇异亮源,被人们解释为吉星高照,经济增长的好兆头。

“哟。真的假的?”娘站直了身子,在围裙上擦擦手,“我得赶紧告诉飞天娘一声。这些天买卖不好做,飞天娘急得直掉眼泪。我给了她三盆高高兰都不管用,原来是这么回事。得赶紧告诉她一声,叫她买一本星表来。”

宇生看着娘,心里有一种微妙的激动。厨房的烟尘环绕在他头顶,饭菜香钻入心里。他仰起头,天空一片白茫茫,望不到天外。他知道这个星球上所有人都不了解真相,从娘到国王没有分别。但只有娘不狂妄、不攻击。他从前常笑娘无知,却没注意娘是用仅有的所知去关照。他忽然感到一种坚实的暖意。厨房缭绕的烟和头顶苍茫的云融合在一起。他知道他做对了。他保护了娘,还有和娘一样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