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14/60页)
雷金纳德苍白的躯干上全是文身,每个文身代表他在美洲发现的一种昆虫。这些昆虫图案像是出自维多利亚时期自然主义者的手册,只有画在各处的彩色斑点。随着雷金纳德的身体发生变化,他的皮肤变得松弛褶皱,肚子变大,导致那些昆虫和蝴蝶看上去像是在缩回翅膀,抽动脑袋。他的胸大肌上全是黄蜂,手臂上是亮闪闪的甲壳虫,像袖子一样。
“你知道,我是个大自然迷。”雷金纳德说,“而且,自然并不会‘想办法’做任何事情。自然没有观点,没有目的。自然提供运动场,一个不是特别标准的运动场,我们在这个运动场上与所有或大或小的生物竞争。更像是自然的运动场上充满了陷阱。”
最后,她停止了直接完全治愈雷金纳德的行为。像往常一样。
* * *
帕特里夏梦见自己在森林里迷了路,就像她小时候一样。脚趾被树根绊到,在落叶上打滑,感觉像被洞穴似的湿土的味道往前送。乌云一样的昆虫飞到她眼睛里,飞到她鼻子上。终于可以出城了,她高兴地大笑起来,她笑得太用力,以至于把那些死虫子喷了出去。之后,她走进一团荆棘中,荆棘划破了她的皮肤,而且紧紧聚在一起,导致她没有办法在不被撕碎的情况下前进或后退,她的眩晕变成了焦虑:要是有人需要她的帮助怎么办?或者其他巫师需要她怎么办?要是在有人遇到麻烦的时候,她却擅离职守该怎么办?
她越想冲出那些蕨藤,它们在她身上就刺得越深,直到她意识到这是她的梦,在梦里,她可以随时飞。她从灌木丛中上升,沿着嵌满树根的陡坡向上飞。之后便看到了它:又大又黑、像一群乌鸦组成的树枝和树枝。一棵巨大的古树,充满耐心,满载着回响不绝的回忆,成对的树枝波浪般起伏,像是在打招呼。
* * *
“不能在电话里跟我说的到底是什么事啊?”劳伦斯从柜台端来咖啡,问道。
作为回答,帕特里夏只是从包里拿出那个小木雕像,然后告诉劳伦斯他是谁。罗斯先生抬头望着他们,大眼睛的青蛙脸有一瞬间看起来特别虔诚,但下一秒又变得非常诡异。
“这是他?这是那个真人?”劳伦斯一直拿着雕像在灯底下看,好像试图找到一些相似之处,“他也太……小了。”
“对,”帕特里夏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
劳伦斯和帕特里夏所在的咖啡馆叫“信任圈”,大约在18个月之前成了瓦伦西亚街廊道的时尚咖啡馆。咖啡馆里仍然保留着所有的漂亮木质家具和昂贵的咖啡机,但里面却是半空的,因为那些上流人士已经换到了一条街之外的新咖啡馆。信任圈里正在举行画展,主要是一位28岁的女性创作的手指画,配着大煞风景的幼稚文字泡泡。虽然有种种缺点,但这家咖啡馆超贵,不过俩人还是AA制。
“看到他那么无助,被变成这么个小东西……并没有改变我记忆中他那高大、可怕的样子,”帕特里夏说,“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人。而且,听起来过去几年里他好像让其他巫师非常头疼。因为他疯了,而且还看到了一些世纪末日的幻象。这就是他最初来我们学校的原因,因为他认为我长大后会变成怪物。”
“哈。”劳伦斯盯着那个雕像。帕特里夏潜意识里感觉到那撩起的裙子多么暧昧猥琐,整个雕像多么诡异。“但你没有。我的意思是,长大后没有变成怪物。好了,他什么时候说过一句实话,不管是什么事?”
“没有。”帕特里夏说。她拿起雕像,重新把他放回包里。她会求川岛把罗斯先生拿走。“没有,他没说过实话。”
“他就是个撒谎成性的人。现在是,以前也是。我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时态。”
应该有更好的结束谈话的方式,而不是突然扔出你童年时代最憎恨的权威人物,而且是缩成大拇指大小的。但帕特里夏想不出来。两人一边啜着咖啡一边摇头,陷入往日一幕幕重现的可怕回忆中。帕特里夏不得不接了一杯水一饮而尽。虽然太阳已经逐渐落下地平线,但咖啡馆凝滞的空气仍然像正午一样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