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6/11页)
伊妮娅握着我的手。她的手指摸上去是那么冰凉,几乎快让我浑身打颤,同时,我意识到是自己的皮肤火烧火燎的。
“……是因为那该死的感染,”她正对我说,“要不然,你现在应该开始恢复了。是海里的什么鬼东西。”
“或者是那家伙刀上的东西,”我低声说道。一闭上眼睛,就看见钢矛云疯狂地轰向上尉,把他打得稀烂,于是我又睁开双眼,逃离这片景象。这边的建筑物要高些,至少有十层,它们投下纵深的阴影,但热浪依然逼人。
“……我母亲在最后一次海伯利安朝圣的途中,结交过一位朋友,那人曾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她正说着,声音在听力范围内游移,像是调谐不佳的电台。
“索尔·温特伯。”我嘶哑地说道,“诗人老头《诗篇》里的学者。”
伊妮娅拍拍我的手。“我差点忘了,妈妈经历过的每一件事,都被马丁叔叔的传奇磨坊磨成了谷粉。”
车子撞上地面的凸起,震得腾起来。我的后槽牙咬得咯咯响,差点没叫出声来。
伊妮娅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对啊,”她说,“真希望能见见老学者和他女儿。”
“他们毫不犹豫地……进入了……狮身人面像,”我费力地说道,“就跟……你……一样。”
伊妮娅凑近了些,从水壶里倒了点水润润我的双唇,然后点了点头。“对。但我也记得,妈妈给我讲过希伯伦的故事,还有这儿的集体农场。”
“犹太人。”我低声说着,然后停止了说话。这耗费了我太大的体力,我需要保存体力反抗痛楚。
“他们逃离了第二次大屠杀,”她说道,地行转过一个转角,她往前方看去,“他们把大流亡称为大离散。”
我闭上双眼。上尉四分五裂,衣服和血肉撕裂成一条条狭长的带子,缓慢地旋转着落入紫罗兰色的大海……
突然,贝提克抱起了我。我们正走进一栋更为庞大、更为蜿蜒曲折的建筑物——全是直指云天的塑钢与钢化玻璃。“这是医疗中心。”机器人说道。自动门在我们面前打开,发出轻轻的吱嘎声。“还没断电……但愿医疗器械都还完好无损。”
我一定睡着了一小会儿,因为当我被一条游得越来越近的双鳍鲨吓得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轮床上,被推进一个狭长的圆柱体,大概是某种自动诊疗室。
“待会儿见,”伊妮娅说着,放开我的手,“另一边见。”
我们已经在希伯伦待了十三天(当地时间)——每一天大约二十九标准小时。头三天,自动诊疗室把我从头到脚打理了一遭:据最后的数字资料显示,总共进行了不少于八次的创口手术和十多次特别治疗。
的确,给我致命威胁的,是生活在无限极海那糟糕的汪洋大海里的某种微生物,看到磁性共振与深层生物雷达扫描图像的时候,我才意识到那生物完全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微小。不知道那是什么——连自动诊疗装备都搞不清楚——它已经占领了我那条被匕首划过的肋骨,沿着内部一线,像沼泽地的真菌一样疯狂生长,甚至险些扩及内脏。后来自动诊疗室报告说,如果再晚来一天做手术,那么,以后再想往我身上划一刀的话,看见的就只有地衣和脓液了。
之后,只要海洋微生物稍有再度拓殖的迹象,我就被划开,来个里外大清洗,如此程序重复两次之后,自动诊疗室终于宣布菌类被彻底铲除,继而开始对付那些没有直接威胁到生命的伤口。胁侧的刀伤本已切得够深,又加上海里那些长背鳍的朋友引得我用力踢腿、脉搏升高,我当时都差点因失血过多而死。显然,我能活下来,全得归功于老医疗包里的几筒血浆,以及伊妮娅慷慨施与的大剂量超级吗啡。就是我昏迷的那几天,才让我能一直熬到诊疗室再补充八筒血浆。
手臂上纵深的伤口并没有切断肌腱——我之前一直怕这件事,但切断了许多重要的肌肉和神经,自动诊疗室给我做的第二、第三次手术都是针对这条手臂的。我们到达的时候,医院还没停电,诊疗室的硅脑当即决定,让地下室里的器官库马上开始培育我需要的移植神经。到第八天,伊妮娅坐在我的床前,告诉我,自动诊疗室是如何向它的人类监督员反复征求意见和认可的,她说起“贝提克医生”怎样批准每个关键的手术、移植和治疗时,我都已能够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