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4/10页)

但幸福很快消失,因为他注意到,他的快乐并未被这位水兄弟分享。正相反,水兄弟显得极其紧张,只有遭遇无奈或失败、不得已选择解体之时才会如此紧张。但这时的史密斯已经懂得,在情绪上,这些生物可以忍受难以想象的痛苦,并且不因此而死亡。他的兄弟马哈迈德每天都会承受五次醉酒的痛苦折磨,不仅不死,反而视之为身体所必需。他的另一个兄弟范特龙普船长常常冷不丁大发雷霆,样子极度痛苦。按照史密斯的标准,那样的雷霆之怒,每一次都会导致立即解体,以平息冲突。可就他所知,那位兄弟却始终完好无损。

于是,他不再理会吉尔的焦灼不安。

吉尔递给他一包东西,吩咐道:「拿着,穿上。快!」

迈克尔接过,然后等着。吉尔看了看他,道:「唉,天啊!得啦,你先脱衣服,我来给你穿。」

结果穿衣脱衣都得她做。他原来穿的只有一套病号服、一件浴衣、一双拖鞋,不是因为他喜欢这身装束,而是人家吩咐他这样穿。现在他已经会自己穿衣服脱衣服了,但动作实在太慢,吉尔等得不耐烦,于是三两下把他剥了个精光。好在他俩一个是护士,司空见惯;一个则蒙昧如稚童,什么禁忌、羞耻,全没听说过——就算听过也闹不明白,因此少了许多无谓的扭捏。吉尔在他腿上套的那层「假皮肤」让史密斯觉得很舒服,但她没给他享受的时间,径直把长统丝袜往他大腿上一粘——没有吊袜腰带,只好用胶布将就了。这套女护士服是吉尔找一位大块头同事借的,说有个表妹要参加化装舞会。吉尔还给他套上一件护士坎肩,使劲朝脖子那儿扯,遮住喉结——至少她是这么希望的。最难的是鞋,太不合适。在这个重力井中,哪怕光脚走路,史密斯都觉得十分困难,更别说穿上这双不合适的鞋了。

但她好歹算是把史密斯包裹起来了。最后,她把一顶护士头巾别在他头上。「你的头发不够长,」她担心地说,「但有些姑娘也留短发,跟你的差不多……应该能凑合。」史密斯没回答,这些话他听不大懂。他试着用自己的意念让头发更长些,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种事是很花时间的。

「听着,」吉尔说,「听仔细。无论出什么事,一个字也别说。懂吗?」

「不说。我不说。」

「只管跟着我,我会拉着你的手。知道什么祷词的话,这会儿使劲祈祷吧!」

「祈祷?」

「没什么!跟着我就行,别说话。」吉尔开了侧门,先探头出去望了望,这才领着他来到走廊上。

走廊里的种种情形让史密斯惊慌到极点。种种形象纷至沓来,让他的意识无法集中。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眼睛和身体其他感官几乎完全脱钩,以免心智受到这片混乱的干扰。

她拉着他来到走廊尽头,踏上一条向前滚动的电动通道。他脚下一绊,幸好吉尔一把抓住,才没倒下。一个清洁女工瞥了他们一眼。吉尔心里直呼倒霉,同时还得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走下电动通道。他们上了楼顶,乘的是电梯,而不是速度更快的管道。吉尔知道,以史密斯的笨拙,她绝对没办法带他乘升降管。

来到楼顶后又碰上另一个危机,只是史密斯不知道罢了。再一次看到天空,他的心中无比欣喜。自从离开火星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天日。天空中布满灰色云层,阴沉沉的,是典型的华盛顿的阴天。吉尔四处寻找空中出租车。屋顶一个人都没有,下班的护士回家了,探视病人的家属亲友也走了。正是她盼望的情形。问题是,出租车也走光了。坐空中大巴士又太惹眼,她不敢冒这个险。

吉尔正要打电话租车,一艘空中出租车飞来,她立刻大声叫服务生:「杰克!这一艘没人租吧?」

「那是我替菲普斯大夫叫的。」

「哎呀!杰克,请尽快给我叫一艘吧。这是我表妹玛琪,南苑那边的,得了喉炎,吹不得风。」

服务生挠了挠脑袋,说:「这……看在你的份上,博德曼小姐,这艘你先用,我另给菲普斯大夫叫一辆得了。」

「哦,好杰克,你真好!玛琪,别说话,我替你谢他好了。对不起,杰克,她失声了,说不出话来,回头得给她温些朗姆酒喝下,兴许会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