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流浪地球的印痕(第4/5页)

杜原接着说:“但是他们现在又在哪里呢?他们都是失败者。现在世界上的几十亿人当中,没有一个是他们的后代,他们全部灭绝了。从结果来看,当初他们走出摇篮的决定其实是错误的。如果要说成功,也只有七万年前这最后的一次。但是,最后这一次真的就能算是成功了吗?七万年,在地球历史上不过就是一眨眼的时间。要知道,北京猿人大约在七十万年前走出非洲,在周口店地区生活了将近五十万年。如果按时间来算,北京猿人岂不是远比现代人成功得多?但是,他们最后却彻底灭绝了。”

“你说得我都糊涂了,呃,我有些糊涂了。”阿古旺似乎想反驳,但却找不准论点,“是啊,成功者和失败者该怎么评判呢?在非洲,我常常看到旱季的水塘边围满了饥渴难耐的动物,每一滴水都需要拼死争夺。竞争的成功者留在了水塘边,失败者只能带着伤口黯然离去,其中的大多数会倒毙路途,不过也有少数能够找到新的水源而得以幸存。但是,有的年份水塘会彻底干涸,那些成功留下来的动物这时候再想寻找新水源却已经来不及了,最后只能成为草原上的尸骸。”阿古旺的神色变得有些迷惘,“让我想明白,唉,谁能想明白呢。”阿古旺口里就这么一直念叨着,然后自顾自地躺到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起来就开始赶路。按照阿古旺的说法,那地方在几十公里之外,而且他很久没去过了,到时候可能还要费点儿力找找。昨天晚上讨论的问题他似乎都忘记了,阿古旺不提起,杜源和冷淮自然不会再刺激他。

阿古旺的记忆还算可靠,经过一段时间的寻找,他很肯定地停在了一处峡谷边上,这似乎是很早的一处矿场。看到眼前的景象,杜原只想到了一个词:壁立千仞。

他们又花了不少的时间慢慢下行,渐渐到达了接近底部的位置。由于矿场废弃已久,一些生命顽强的植物已经在绝壁上生根,偶尔有蜥蜴之类的小动物冷不丁从身边窜过。

“这里基本上是软锰矿。”阿古旺解释说,“一般的石花倒是偶尔见到,但你们要找的那种岩石只在矿场中下部的位置发现过,很少见。”阿古旺指着斜上方的一角,“喏,就是那里。不过我看也就是纹路奇怪一点,应该算不上珍贵吧。”

冷淮点点头,“我们需要它来做教学用。”

“你们看是不是这个?”向导突然在不远处喊了一声。他站的地方要低上七八米,已经是矿坑真正的底部了,他大概是跑到那里去方便的。

冷淮和杜原跟过去,向导指着最下面一块嵌在石壁上的突起物说:“我觉得有点儿像……”

杜原用地质锤轻轻敲下一块,和冷淮拿出放大镜分别观察了一下,然后抬眼望着对方。这种眼神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困惑。向导发现的这块矿石当中有明显的条状结构,同七节化石很相似。虽然仅凭简单的野外设备还难以判断它所属的门类,但从形态看,它应该也是某种生命的遗迹。但是,这又该怎么解释呢?矿山被切割得很规整,可以清晰地看到岩层的走向。虽然到处都有起伏的褶皱,但是这一片的地质分层却相当明晰。换言之,如果阿古旺没有记错,发现七节化石的地质年代是震旦纪晚期,距今约七点五亿年,而从那个位置再深七八米之下,按照粗略的估算还可能早两到三亿年,那岂不是在距今十亿年前就曾经出现了这么复杂的生命!

阿古旺有些意外,“这里也有?”他四处仔细搜寻,过了半天折回来说,“没见到其他的了。不过我记得当年那个中国人也曾经下到过这里,带走了不少样本。”

像是一道闪电划过,杜原刹那间明白了——当年江哲心带走的不仅仅是震旦纪化石,还包括其他各个地层里的标本。也就是说,江哲心有意识地搜寻了各个地质年代的样本,然后用他自己的办法分析组织所有的线索,找出它们之间难以捉摸的关系。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江哲心会收集那么多的化石标本,实际上,这些不起眼的石头就是他主要的研究素材。在SKA诞生之前,江哲心能获得的直接观测数据极其有限,他的研究一定充满了困难,就如同爱因斯坦创制广义相对论时,也因为没有什么可依靠的实验数据而备尝艰辛。江哲心能凭借的就只有镌刻在这些古老石头上的简单而粗糙的信息,加上他自己最深最远的思考。地球自诞生以来,已经被太阳牵绊着绕行银河系中心近二十次,也就是说,地球历经了近二十次银河天年。在长达四十六亿年的流浪生涯中,地球曾经抵达六万光年之外的银河彼端,曾经目睹另一处银河旋臂中壮丽恒星的覆灭,曾经承受过妖异的中子星掀起的狂暴脉冲辐射,也曾被游荡宇宙空间的孤星撞得气息奄奄……地球的躯体上记载了这漫长岁月中发生的一切。时光虽然是世上最缥缈轻忽的东西,但因为它亘古长存,反而成为了宇宙间最锐利的刻刀,留下了关于真相最深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