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它卖给瓮中人(第5/24页)
利昂在他这个街区行走,也嗅到了风向变化。店主似乎把打折幅度加大了,货架上的高热量酒精饮料变多了,配有美国食品局规定的解释营养成分小册子的高档的低卡能量食物变少了。招租告示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一片建筑工地上已经一星期不见人影了,挂着锁的工头棚屋上浮现出斑驳青苔。
利昂不在乎。他有过苦日子,而且不只是学生那种清苦。他父母从罗马尼亚来到安圭拉岛,追逐着避税天堂,梦想着靠开书店和当保安大发一笔。他们算错了移民时机,空降在灾难性经济大衰退时期,结果只得住在一栋曾是豪华酒店的贫民窟大楼里。他们和偷渡来的墨西哥人一起成了实际意义上的奴隶。作为其中唯一的罗马尼亚人,他们帮这些文盲墨西哥黑工给墨西哥领事馆发出绝望信函,条件是他们教利昂西班牙语。墨西哥人渐渐少了。与法律意义上的奴隶相比,实际意义上的奴隶的优点是经济衰退时,可以直接撵走他们,把他们的食宿开销从账本中划掉——最后只剩下了他们一家人。没了人群的庇护,当地政府发现了他们,他们只好转到地下。回布加勒斯特是不可能的——机票太贵了,就像逃税者和重度赌徒往返安圭拉机场的私人飞机一样遥不可及。
苦日子变得更苦了。利昂家过了三年地下生活,沿街叫卖,太阳把他们晒成了难以判断民族的棕色皮肤。十年后,他父亲终于成功开了小书店,母亲面向游轮一日游的旅客开了一家服装店,那些日子像一场梦。一旦他离家前往美国上大学,他发现自己周围都是娇气的富二代,他们的财富都是他父亲列表统计过的,于是他突然全都想了起来,琢磨着这些穿着精心撕破的衣服的孩子,是否能在垃圾堆里找饭吃。
下东区的粗糙之处让他觉得自在,让他觉得自己仍然在游戏中领先,拥有某种邻居们永远不会有的能力——在富人与穷人的世界之间游走。他确定,这些世界中的某处藏着一个秘密,让他可以从这个世界的某笔巨大财富中分一杯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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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访客。”卡梅拉说。卡梅拉是前台小姐的名字。她是波多黎各人,但已经是不知第几代移民了,他的西班牙语都比她说得好。“我让他在活客厅等你。”那是A特公司三间会议室中的一间,这个名字是个很烂的双关语,房间里面的每件家具都是活的树木和灌木做成的绿篱雕塑。这里出乎意料的舒服,极其轻柔的微风送来一阵甚至更为轻柔的忍冬芳香,感觉极其逼真,他甚至怀疑是从另一层楼的花圃里泵过来的。要是他来设计,他就会这么做:最理想的仿真就是使用真品。
“是谁?”他很喜欢卡梅拉。她很正经,公事公办的样子,但她的公事就是提供同情心,在你需要哭泣的时候伸出可以依靠的臂膀,她这里也是完全不漏口风的全公司八卦集散地。“是一位入瓮人信使。”她说,“这位入瓮人叫布勒。我在我们的档案里查询了他的面孔和名字,算是一无所获。我只知道他原籍是黑山。”
新的入瓮人给他派来一位信使。他的心开始怦怦跳,袖口突然感觉有点勒。“谢谢你,卡梅拉。”他解开袖子。
“你看起来不错,”她说,“我叫厨房待命,对讲机那头有人随时等候我的指令。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说。”
他朝她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这就是她处于整个公司核心的原因,她是A特公司的灵魂人物。谢谢你,他无声地用口型表示道,她用一根手指向他挥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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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信使在A特公司显得很格格不入,但她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他踏进活客厅不过几秒钟就发现了。她站起身,把双手在薄薄的牛仔裤上抹了抹,将几绺铁灰色的头发从脸上拂开,朝他露出一个微笑,仿佛在说:“呃,咱们俩,竟然在这里,像这样见面,真是有趣。”他估计她四十来岁,很嬉皮,有点皱纹,但似乎毫不在意。
“你一定是利昂了。”她说着,和他握了手。指甲修剪得很短,手掌暖而干燥,握手很坚定。“我爱死这间屋子了!”她挥挥胳膊,做了个囊括四周的手势。“实在太棒了。”
他发现自己立刻喜欢上了她,可还没说一句话。“很高兴认识你,请问怎么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