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爱,友爱,博爱(第5/15页)
卢西恩把小车拉到干湿沙子交界的地方。接踵而至的海浪拍打着他的双脚。他打开小推车,拿出一株盆栽的蓝叶杏色香水玫瑰。
他还记得他得到第一颗盆栽玫瑰种子的情形。很久以前的一天晚上,他问亚德里安娜他能不能种东西。是在晚饭后洗碗的时候顺便提起的,当时两人手上还沾着洗碗液的泡沫,福客在一旁啄着剩菜,亚德里安娜没有答复他。第二天早上,亚德里安娜陪卢西恩去了植物园附近的温室。“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她对他说。卢西恩被这里充斥的色彩和芬芳惊呆了,所有这些美好的东西竟可以集中在同一个地方。他想要留下这里的神奇,自己拥有它。
卢西恩抬起手臂,把花盆扔进大海。它在入水时碎裂开来,花瓣在水面四散。
他又扔掉了粉色玫瑰、白色玫瑰、红色玫瑰还有紫色玫瑰。他扔掉了花纹镶嵌手柄的勺子,也扔掉了那块有石膏花纹的碧石。
他把自己收集过的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扔了。他扔掉了一把雕花银手镜,还有一件绣花丝绸外衣,还有一颗手绘彩蛋。他扔掉了一根福客的翠绿色的柔软羽毛。他扔掉了一块记忆水晶,里面有还是婴孩时的露丝的图像,她蜷缩成一团熟睡着。
他爱这些东西,但它们不过是些东西。他曾拥有过它们,现在它们不在了。他最近意识到,拥有也是一种关系。拥有一件东西意味着什么?塑造它,控制它吗?在他弄清这个问题之前,他不能拥有或者被拥有。
他看了一会儿大海,他的东西的残骸消失在翻滚的波浪中。过了正午,他离开海滩,重新爬上峭壁。摆脱了拥有的羁绊,他顺着大道朝远离亚德里安娜家的方向走去。
***
卢西恩对于自己第一次见到亚德里安娜的记忆,就像人类对童年的记忆一样。哦,当然,他当时的记忆力和现在一样好——但还是像童年的记忆,他这样想,因为那时的他和现在不同。
他对亚德里安娜的第一印象就像是一连串的图片。带有粉红光泽的金色卷发,恰好长及晒成小麦色的肩膀。深褐色的眼睛被他的艺术家大脑归类为“赭色”。贵族式的浓眉和高高的颧骨,没有化妆。卢西恩内心的审美家将她线条硬朗棱角分明的面孔归到“引人注目”一类,而不是“美丽”。而他内心的心理分析学家还认为她可能也是个“意志坚定”的人,根据是她站在门廊里的样子—双臂交叉,眉毛挑起,好像是在问他打算如何解释自己的来历。
后来她从门口移开,让卢西恩进了门。他迈过门槛,迎接他的是一阵疯狂的尖叫和扑打。
新的。一切都是新的。以至于卢西恩在本能驱使自己躲开攻击之前,还很难把羽毛、鸟喙和翅膀这几样东西组合为“鸟”的概念。它气呼呼地发出咝咝的声音和尖厉的大叫,跳回书架顶上的一根栖木上去了。
亚德里安娜把手放在卢西恩肩上。她的声音中带有些愤世嫉俗的意味,卢西恩后来才了解到,她就是这样隐藏对失败的极度恐惧的。“恐鸟症?真荒唐。”
卢西恩最开始支离破碎的几天都是由这只鸟儿支配的,他得知它叫福客。在家里,他去哪儿,福客就跟到哪儿。如果他停在某个地方,福客就会在附近的高处找个地方待着——玄关的衣帽架、客厅的手制地球仪,或者大床上方的屋梁上——以便监视卢西恩。它用鸟儿的方式盯着他,先用一只眼看,再转过头来用另一只眼看,显然觉得两眼看过去卢西恩都一样招人讨厌。
亚德里安娜把卢西恩带上她的床时,福客朝着他的头扑了过来。亚德里安娜把卢西恩推开。“去你妈的,福客。”她小声抱怨着,但还是让福客停在了她肩上。
她带福客下楼的时候它一直得意地叫着。它因为胜利感把羽毛全蓬了起来,顺从地跳进笼子,期待着亚德里安娜给它喂食,跟它说话。可是亚德里安娜关上了镀金笼门,转身又上楼去了。那一整晚,当卢西恩躺在亚德里安娜身边时,这只鸟儿一直都像发疯了似的哀鸣着。它狠狠啄着自己的羽毛,羽毛落满了整个笼子。
第二天卢西恩陪亚德里安娜带福客去看兽医。医生诊断说它是因为嫉妒。“这在鸟类当中并不罕见。”他说。他建议他们给福客贯彻严格的作息时间,这样会让它渐渐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亚德里安娜的一个玩伴,而非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