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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沿着街道一路逃亡,躲开成堆的榴莲,跳过盘在地上的麻绳。这种自杀性的逃亡毫无意义,就算如此,她也不会停下来。一个外国人站在一堆用麻布袋包装的本地产尤德克斯大米前,与摊主讨价还价,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将外国人推到一边,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奔跑,留下外国人在后面大喊大骂。

在她身边,街道上的人流和车流似乎变慢了,慢得就像在爬行。惠美子轻巧地躲过一处建筑工地上堆放的竹子材料。奔跑简单得让人奇怪。人们的动作慢得就像被包裹在蜂蜜里一样,只有她在自由行动。当她回头看时,她发现追她的人已经被她远远地抛在了后面。他慢得让她吃惊,简直不敢想象她刚才居然那么惧怕他。她大笑起来,嘲笑这个荒谬的慢吞吞的世界……

她撞到一个工人身上,两人都摔倒在地。那男人大声叫喊:“Arai wa!走路看着点!”

惠美子勉强爬起来,双膝跪在地上,两手因擦伤而变得麻木,没有了知觉。她想站起来,但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模糊了。她倒在地上。但她还是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像喝醉了一样,身体内部的热量已经让她无法承受。地面仿佛在来回晃动,尽管如此,她还是站起来了。她靠在一面被太阳晒得滚烫的墙上,被她撞倒的男人在对她吼叫。他的愤怒对她毫无意义。黑暗和热量就要将她吞没,她似乎快要燃烧起来了。

在街上纠缠成团的畜力车和自行车之间,她的眼角瞥到一张外国人的脸。她努力眨着眼睛阻止自己昏过去,然后向前走了一步。她是不是疯了?怪猫的神灵在戏耍她吗?她用力抓着那个在对她吼叫的男人的肩膀,朝街道上望去,想确认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因高热而产生了幻觉。那个工人被她抓得叫出声来,朝后退缩着,但她完全没有意识到。

那张脸又在车流中一闪而过。是那个外国人,曾在罗利那里现身的那个皮肤苍白、脖子上有疤的男人,那个告诉她可以到北方去的人。他乘坐的人力车只是略微露出一点儿就被一头巨象挡住了。然后他再度出现,就在街道的另一边。他在看她,他们的目光交会。就是那个人,她可以完全确定。

“抓住她!别让那个发条怪物跑掉了!”

是那个攻击她的人,他叫喊着,挥舞着手中的小刀,跌跌撞撞地从建筑工地的竹制材料上爬过来。让她震惊的是他的动作居然如此缓慢,超乎她的想象。她迷惑地看着他。难道战争让他的腿也落下了残疾?但显然不是这样,他迈步的姿态完全正常。这种感觉只是因为她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缓慢了,无论是人还是车。太奇怪了。那是一种超现实的缓慢。

那个工人抓住她的胳膊。惠美子没有挣扎,只是在车流中全力搜索,希望能再次看到那个外国人。她是不是产生幻觉了?

在那里!又是那个外国人。惠美子猛力挣脱,一头钻进车流。她用身体中仅剩的能量从一头巨象腹下钻过去,差点儿被那巨柱般的腿踩到。她顺利地到了街道的另一边,朝那个外国人坐的人力车跑过去,向他绝望地伸出手,就像乞丐……

他用冷酷的双眼看着她,完全不为所动。她差点摔倒在地,只能抓住人力车稳定身体,但她知道他会把她推开。她什么都不是,只是个发条人。她是个傻瓜。她是如此愚蠢,竟然会认为他会把她当作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件不是垃圾的物品来看待。

突然,他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车上。他朝车夫大吼,叫车夫赶快离开――赶快骑,快快快!――叫他加速驶离这里。他用三种不同的语言朝车夫大声喊叫。他们的车开始加速,但是很慢。

攻击她的人飞身一跃,跳上人力车。他手中的刀划伤了她的肩膀。惠美子眼看着自己的鲜血洒在人力车的座位上,鲜红如宝石般的血珠在阳光下迅速凝结。他再次举刀准备行凶。她试着抬起一只手来保护自己,朝对方反击,但她实在太累了。疲惫与炎热已经压垮了她。那男人尖叫着,再度挥刀。

惠美子看着那把刀落下来,它下落得如此缓慢,就像在冬天泼洒出来的蜂蜜。如此缓慢,又如此遥远。她的血肉被划开了,热量扩散出来。她的生命力在快速流失。刀子再次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