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第3/7页)
从他躺着的地方望出去,浴室高高的天窗外是湛蓝的天空。那是一片明朗的蓝色,到处是大胆而洒脱的阳光。他只想做点儿什么,好不辜负这片灿烂的阳光。慢跑?或者骑自行车?亦或出去吃个早午餐、看看报纸。结果皮娅却让他洗盘子,于是他脑子里顿时只剩下了做过千层面的脏兮兮的平底锅、花里胡哨的双耳炖锅、模糊的红酒杯、面包板上的面包渣还有他忘记启动的洗碗机,所以他这回得多动动手了。除了盘子,他还想到了税务,4月15日这个日子像辆坦克向他碾了过来。他早应该和他的投资顾问咨询一下退休储蓄计划的事儿,可今天是周日,他没法约见顾问,而到了周一没准儿他又忘了。接着他又想起了忘记寄出的电费和电话费的支票,他应该办一个直接通过银行扣款的服务,但因为各种原因总也没办成,现在恐怕还要搭进去服务费。起居室的地板上还躺着他摔在那儿的笔记本电脑,等着他花钱雇人来修,就像一个等着咬住他的腿的捕熊陷阱。阿斯泰网络项目总是无法编译,而他的应用演示程序应该在周一上午十一点准备好,他就是弄不明白,为什么那程序会突然完全搞砸。
最近,他一直在观察那些星巴克的咖啡调配师,他希望自己能拥有那样一份工作。成天就是中杯、大杯、拿铁、卡布奇诺、脱脂无糖什么的,没啥复杂难懂的。一天的工作结束后,你什么也不用多操心。谁在乎这工作挣不挣钱呢?至少他们不用交那么多税呀。
税。杀人凶手用不用交税啊?国税局会怎么处理这事儿呢?现在就逮捕他?
乔纳森想到“逮捕”,皱了皱眉头。他应该给警局打个电话,或者至少应该打给皮娅的妈妈。要不打911?但这也不算是紧急情况啊。凶杀案算是紧急的,但现在这舒缓的事后泡澡一点都不紧急。他盯着皮娅的尸体。他应该号啕大哭才对。他应该为她伤心欲绝,至少也该为自己感到伤心欲绝。他将湿淋淋的拳头举到颧骨上,等着眼泪流下来,但最终也没等到。
我干吗要哭呢?
她死了,死得透透的。是你杀了皮娅。关于她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她再也不会穿着你在旧金山买给她的红蓝宽摆裙了,再也不会吵着要养条德国牧羊犬了,再也不会给她妈打三个小时电话只为了讨论到底该在后院种青南瓜还是西葫芦了。
他在心里默默列出皮娅再也不会做的事情:再也不会就用牙线洁牙的事儿唠叨个没完了,再也不会看完电影拉着手走了,再也不会在床上吃Jelly Belly糖和看书……可刚才的事儿感觉就像一场滑稽戏,像流不出的眼泪一样。在上帝看来,恐怕这就是一场舞台剧。
他把手放下,开始盯着天花板看。这是个意外。他闭上眼集中精力在心中勾勒着上帝的形象,上帝长什么样子呢?留着白胡子的老头?在皮娅看的有些书中上帝就像盖亚那样,是个胖女人。她上冥想课的时候又说上帝像圆乎乎的佛陀。
我不是故意杀她的。真的。你已经知道这点了,对吧?我并不想杀她。我有罪,请原谅我吧,主……
他放弃了。他现在的心情就像零花钱用光了之后去7-11便利店偷糖被逮了个正着一样。他会假装哭起来,表现出挺懊悔的样子,尽管一脸的不真诚。大多数时候,他不过寄希望于他们没注意到他裤兜外当啷着的派兹糖赠的玩具子弹带。他知道他应该在意,可他就是在意不起来,妈的。他认为皮娅不该就这么被一只枕头闷死,然后把屎拉在裤裆里。他想怪在她的唠叨上,但他清楚地知道错到底在谁。可他此时最强烈的情绪是……什么呢?
愤怒?
沮丧?
困窘?
迷茫和懊悔?
他大笑起来。最后一条听起来真老套。
其实他最大的感受是惊讶。因为他的世界要彻底改变了:没有老婆,没有税,也没有周一的截止日期了。因为我是个杀人犯。
他在心里又过了一遍这句话,然后大声说了出来:“我是个杀人犯。”他现在想赶紧理出个头绪来,不想去面对令人讨厌的未洗餐盘。
前门响起了敲门声。
乔纳森眨眨眼,思绪回到现实世界:挨着他屁股的女尸,渐凉的洗澡水。他的双手被泡得起了皱。他已经泡了多长时间了?敲门声又响了,这回声音更大了。没完没了、理直气壮、大力狂暴的敲门声。警察就是这样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