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卡人(第3/20页)

孩子们注视着陈清洗他衰老的躯体,而母亲们则在纯卡公司芒果的果皮和红星公司罗望子的果壳堆里四处翻找,希望能找到一点儿没被污染的果肉。对了,现在流行的感染水果的二代结核病是哪个批次?111型6号变种?还是7号?8号?曾经,他对所有这些困扰人们生活的、生化工程造出的瘟疫都了如指掌。他知道哪一批庄稼必须放弃,也知道新的种子库是否被破解。掌握这一类信息,他才可以为他的船装载上正确的种子和产品,从而赚取利润。但那是如此遥远的回忆,仿佛是前生的事。

打开麻袋、从里面拉出衣物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双手在发抖。这是因为衰老,还是因为兴奋?干净的、高档的衣物。只有富人才配穿的白色亚麻西服套装。

这些衣服原本不是他的,但现在已经是了,而且他把它们保管得很好。尽管他曾无数次地在绝望中想卖掉这套衣服换些现金,或是把它们穿起来——因为他的其他衣服都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了,但为了这个机会,他还是把它们安全地保管起来了。他首先脱掉一只脚上的凉鞋,单脚站着套上裤子,再穿上另一条裤腿。他把裤子拉起来,掩盖住他瘦成麻杆样的腿。然后他开始飞快地扣好衬衫上的纽扣。他的脑海里有一个声音,不断提醒他飞逝而去的时间。

“打算把这些衣服卖掉?想在街上走几圈,找个身上还有点肉的人把衣服卖给他?”

陈福生抬起头来瞥了一眼——其实他根本不需要用眼睛去看,他已经听出了那个声音——然而他还是看了。他没法控制自己。他曾经是一只老虎。但现在,他只是一只被吓坏了的小老鼠,每有风吹草动就吓得一跳三尺高。来的正是那个姓马的人。就站在他面前,自鸣得意地笑着。他很胖,像一头狼一样充满活力。

姓马的咧嘴笑了笑,“你看着就像帕拉望广场上的模特儿。”

“这我可不知道。我没钱到那儿去购物。”陈没有停下穿衣服的动作。

“这套衣服挺不错的,你确定不是在那里买的吗?你是怎么得到这衣服的?”

陈没有回答。

“你糊弄谁啊?这衣服的尺码比你大了五六个号呢。”

“不可能每个人都有吃得油光满面的好运气。”陈的声音很轻。他一直是这样轻声说话的吗?面对这种威胁的时候,他向来是像台不堪重负的老爷车一样声音低沉、唉声叹气的吗?他觉得应该不是这样。但他已经很难回忆起一只老虎说话的声音应该是怎样的了。他又试了一次,极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沉稳。“不可能每个人都像马平那样幸运,可以和粪肥巨头本人一起住在大楼最顶层。”他的声音听起来仍旧如同杂草在水泥上摩擦发出的声音。

“幸运?”姓马的大笑起来。如此年轻,如此自满。“我的地位是我自己挣来的。你以前不是经常这样教导我吗?成功跟运气无关?运气由自己创造?”他再次大笑起来,“瞧瞧现在的你吧。”

陈咬紧了牙,“有很多比你强的人都倒下了。”还是那种显得极其卑微的耳语。

“对,也有很多比你强的人在崛起。”姓马的指了指他的手腕。那里有一只手表——一件制作非常精美的计时器,足够古老,上面镶嵌着黄金和钻石,是劳力士的。它来自从前,来自另一个地方,一个迥异的世界。陈呆呆地盯着这只手表,像被催眠了的蛇。他没办法把自己的目光从那里挪开。

姓马的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你喜欢吗?我是在拉加普迪寺附近的一家古物店里买到的。看起来很有些眼熟呢。”

陈的胸中开始升起一阵怒火。他想开口回答,但马上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时间正在飞逝。他摸索着扣好最后一个纽扣,披上外套,用手指抚了抚头上最后几缕灰白色的头发。如果有一把梳子就好了……他皱了皱眉。想这种事情无疑是愚蠢的,这套衣服就足够了,也只能这样了。

姓马的笑了起来,“你现在可像是个大人物啦。”

别理他,陈脑海里有一个声音说道。陈把麻袋里最后一个泰铢翻找出来——就是他睡在楼梯间里省下的那个泰铢,也是把他搞得迟到了这么晚的元凶——然后把它塞进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