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塔里瑞克图(第7/9页)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用自己的舌头来思想了。

想到“用自己的舌头”一词,克罗兹不禁会心一笑。如果真的有个像席德娜这样掌管世界的女神,她真正的名字就应该是“讥讽娘娘”。

妻子沉默拉着他向船尾走去。

他们看了几间军官舱房和军官用餐房,里面都是空的。

克罗兹发现自己在想:谁有可能走到惊恐号那里,将船航行到这里?

德沃斯及他那些在解救营的伙伴?

他几乎可以确定,德沃斯先生和其他人会继续乘坐小船朝大鱼河走。

希吉和他的同伙?

为了古德瑟医生好,他希望是如此,但是他不觉得是这样。除了哈吉森中尉——克罗兹怀疑他在那群暴徒当中没活太久——那一帮人中没有人知道如何让惊恐号在海中扬帆航行,更别说控制航向了。他甚至怀疑这些人连他给他们的那艘小船都不会驾驭。

这么一来,只剩下三个离开解救营走陆路的人——鲁本·梅尔、罗伯·辛克烈,以及撒母耳·哈尼。一个水手舱班长、一个前桅台班长和一个铁匠,有办法让皇家海军惊恐号穿过迷宫般的水道,向南航行两百英里来到这里吗?

再次想到船员们的名字和脸,克罗兹觉得头晕,有点想吐。他几乎可以听到他们的声音。他可以听到他们的声音。

普托瑞克说得没错:这地方已经成为皮菲撒克——留下来缠扰活人的哀怨鬼魂——的居所了。

法兰西斯·罗登·摩伊若·克罗兹舱房的卧铺上躺着一具尸体。

他没有把提灯点亮,也没再下到底舱与下舱去查看。这是他们在船上发现的唯一一具尸体。

他为什么会选择死在我的卧铺上?克罗兹有点纳闷。

这个人和克罗兹差不多高。死的时候穿着厚呢大衣、望帽及毛质长裤,并且盖着毛毯。确实相当奇怪,因为他们航行的时候应该在盛夏。从衣服辨认不出他的身分。克罗兹也不想去搜他的口袋。

这个人的两只手、裸露的手腕及脖子都呈褐色,而且已经因为木乃伊化而变得干瘪。不过看到他的脸时,克罗兹突然很希望头上方的普雷斯顿专利天窗没让那么多光照进来。

死人的眼睛已经成为褐色的大理石。他的头发和胡子长而乱,看起来很可能是在死后又继续长了几个月。他的嘴唇因为受到伸张与收缩的肌腱拉扯而向后缩,离牙齿与牙床很远,甚至看不见嘴唇。

最令人作呕的是这人的牙齿。他的前排牙齿没有因为坏血病而掉光,反倒相当齐全。那些牙齿非常宽,呈象牙色,并且异常地长,至少长达三英寸,就像野兔或野鼠的牙齿那样长(除非它们去咬坚硬的东西来将牙齿磨短),直到牙齿向内弯而把自己的喉咙切断。

死人会有嚙齿类动物般的牙齿,这实在相当不可能,但是,靠着从旧船舱的半球型天窗照射进来的晴朗、灰色的黄昏之光,克罗兹真的目睹了这景象。他知道,这不是过去这几年来他所看到或经验到的第一件不可能的事。他猜,这也不会是最后一件。

我们走吧。他向沉默做了手势。他并不想使用“思想传递”,因为这里有东西在聆听。

他得用一把防火斧将已经用钉子钉牢的封闭主舱口劈开,才能从那里爬上甲板。他并没有问自己,“是谁把它封起来的?”“他为什么这么做?”或者问“主舱口被封死时,下面那个人还活着吗?”而是直接把斧头抛在一旁,开始往上爬,并且帮沉默爬上梯子。

大乌鸦被惊醒,但是妻子沉默摇摇他的身体,他又轻轻打起呼来。

你在这里等一下,他做了个手势,然后又下到主舱。

他先把那部很重的经纬仪及他的几本旧手册搬上来,很快地测量了一下太阳的位置,然后把他的相对位置草草记在那本盐渍书的空白处。接着,他把经纬仪和手册搬回主舱,随意丢在一旁。他知道他一辈子都在做一些没用的事,而最后一次测量出这艘船的位置,或许是这些没用的事中最没有用的一件。但是他也知道他必须做。

他接下要做的事也是。

在下舱黑暗的弹药储藏室里,他一连打开三个火药桶,把第一桶火药倒在下舱,并且顺着舱梯倒进底舱里(他可不想亲自下去);第二桶火药倒在主舱各处,尤其是他自己那间没关上的舱房;第三桶火药则倒在倾斜的甲板上(沉默和他的小孩还在那里等),形成一道道黑色的火药线。艾西犹克和待在冰上的几个人已经来到船的左舷,现在正从三十码外看着他。几只狗还在咆哮,奋力要挣脱绳索,但是艾西犹克或是其中一个猎人已经将它们绑在冰上的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