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克罗兹(第4/6页)
有多少人到他这年纪还有机会展开新人生?应该会有很多人很羡慕。
沉默女士会和他一起去吗?她能忍受船员们的打量与嘲笑吗?她能忍受纽约或新英格兰都市里“文明的”美国人用更尖锐的目光打量她,并在她背后说些闲言闲语吗?她会用毛皮去交换棉布洋装和鲸骨束腹吗?她很清楚,在那块终究是异乡的土地上,她永远会是个异乡人。
她会跟他一起去。
克罗兹对这点比其他事都确定。
她会跟他去,也会很快就死在那里。她会因悲凄而死,因隔阂而死,也会因不断涌人她体内的恶意、卑劣、孤立及不受管束的思想而死,就像葛德纳罐头里那些看不见、恶劣、致命的毒物被倒进费兹坚的体内使他丧命一样。
这点他也很清楚。
不过,克罗兹可以在美国独力将他的儿子扶养长大,并且在这几近文明的国家展开新人生,也许可以在一艘私人帆船上当船长。身为皇家海军及皇家探索团的船长、身为军官,甚至身为绅士——好吧,他从来就不是个绅士——他都可说是失败透顶,但是美国人不需要知道。
不行,不行。只要他指挥的是一艘有点规模的帆船,就会到可能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及港口。如果他被任何一位英国海军军官认出来,他就会被当成逃兵而绞死。不过,如果只是一艘小捕鱼船……或许只是在某个新英格兰小渔村的外海捕鱼,而且有个美国妻子在渔港等他……在沉默女士死后,他们两人可以一起把他的小孩扶养长大。
一个美国妻子?
克罗兹看了正在他右边和他一起卖力拉雪橇的沉默女士一眼。暗红、鲜红、紫色、白色的北极光,从天空伸下画笔,在她的毛皮连衣帽及双肩上肆意彩绘。她并没有转头看他。但是他很确定,她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即使她现在还不知道,等到夜里他们蜷曲在一起睡觉并且做梦时,她肯定会知道。
他不能回英格兰。他也不能到美国去。
但是,另外一个选择……
他想到就开始发抖,不自觉地将连衣帽往前拉,让脸两侧的北极熊毛皮将更多体温及热气留在身上。
法兰西斯·克罗兹不相信任何事。人生是孤独、可怜、险恶、粗暴且短暂。在无疑是悲惨、陈腐无奇的世事背后,没有任何计划、目的,也没有任何隐藏的奥秘。过去这六个月来他学到的事,也没有任何一件能让他改变自己的想法。
是这样吗?
他们两个人一起拉着雪橇,要到更远的堆冰上。
在第八天,他们停了下来。
这地方看起来和前一个星期越过的堆冰大同小异。也许较平坦些,也许较少大型冰丘与冰脊,不过基本上都只是堆冰。克罗兹看得见远处有几个小冰穴,冰穴中的黑水看起来就像是整片白冰中的小污块,而且多处的冰已经裂开,形成几道暂时开放的小水道。如果今年春天的雪融并非提早两个月到来,却至少看起来很像。不过,在过去的极地探险经验里,克罗兹已经看过很多次伪春融了。他知道,至少要等到四月底或更晚,堆冰才会真正散裂开。
现在他们看见好几摊未结冻的水和许多海豹换气孔,甚至很有机会猎捕到海象或独角鲸,但是沉默女士没有兴趣打猎。
将近中午时,南方天际出现了一道短暂曙光,日光暂时露出脸。他们把雪橇停下来,两人从挽具下走出来四处张望。
沉默女士走到克罗兹面前,脱下他的连指手套,接着把她自己的也脱掉。风非常冷,手不能暴露在外面超过一分钟,但是在这一分钟里,她将他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双眼注视着他。她先看向东方,再看向南方,然后再回来看着他。
克罗兹很清楚她所问的问题。克罗兹觉得自己的心怦怦跳。在他印象中,长大成人后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么害怕——当然不会是希吉埋伏袭击他的那一刻。
“是的。”他回答。
沉默女士把她的连指手套戴上,然后开始把雪橇上的东西拆卸下来。
克罗兹帮她把东西卸到冰上,接着把雪橇某些部分也拆下来,同时心里再次寻思:她是怎么找到这地方的?他知道她虽然有时候会利用星星与月亮来导航,但大多数她都只是用心地观察地形。即使在看似光秃一片的雪原上,也会准确地计算被风吹刮形成的雪脊与雪冢数目,并且留意丘脊的走向。克罗兹也开始不再用天数,而是用算睡眠的次数来测量时间。只注意他们停下来睡了几次,而不管到底过了几天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