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破获(第6/9页)
升降机里只有萧菁一个人,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慌。
她尝试着去想父亲:在飞往毁神星的路上,父亲可曾犹豫过?可曾害怕过?可曾心惊胆战过?对此,父亲全部承认过。“但你总得往前。无法回头,你就只能往前。”父亲说,“从来就没有天生的英雄,有的只是战胜了诸般困难的普通人。”然而,我的心跳为什么还是那么剧烈……害怕得就像那个在雨夜里痛哭的十几岁的小女孩又回来了呢?
同样是5千米,在地面与地下,感觉是不一样的。在地下,时间仿佛也变得黏稠而迟滞,流动的速度似乎比地面缓慢十倍甚至百倍。萧菁的思维也变得黏稠而迟滞。她试着把雨夜痛哭的画面赶走,想换成那个自信的、乐观的,甚至有点儿傻兮兮的女孩。然而不行,那样的小女孩似乎已经死掉了——不是似乎,而是肯定,那个小女孩在很久以前就死掉了。具体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情死掉的呢?她说不上来,只是心中隐隐有些作痛。
12岁那年,奶奶去世,萧菁回到父母身边。当时,太空军司令部暂时设在厄瓜多尔,萧菁在基地附近的中学就读。一天下午放学,父亲破天荒地开车去接萧菁。2号太空电梯的建设已经接近尾声,忙碌了好几年的父亲,总算可以休息片刻。萧菁自然非常激动,一路上喋喋不休地说着学校里的逸闻趣事。忽然间,路旁的某个景象引起了她的注意。“停车!停车!”车停住了,她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跳到公路边的人行道上。
很久以后,父亲无意中谈到这件事。他说:“人行道上栽种了两排梧桐树。不是秋天,地上却落满了金色的叶子,踩在上面,就像踩在金色的沙滩上。但地上那么多树叶,你根本不管,你只是仰着脖子,看着上方,灿烂的阳光照在你的脸上。一阵风吹过,飘下几片梧桐叶。你欢呼着,冲过去,用双手去接那掉落的树叶。哪里接得住啊?那些飘飞的落叶,飞行轨迹是那么诡异,难以捉摸。眼看着你要接住了,它忽然拐一个弯,从你小小的手掌旁边滑过。你毫不气馁,奔向下一片落叶。大街上没有别的人,只有你在来回奔跑,欢笑在空气里自由回荡。你只要空中的落叶,仿佛那是世界上最为宝贵的东西,对于掉到地上的,你却不屑一顾,任由双脚在上面踩。风不稳定,时而大,时而小,只有阳光一直灿烂着。比阳光灿烂的,是你的笑脸,还有你银铃般的笑声。终于,你接住了一片落叶,气喘吁吁地跑到车旁边,欣喜若狂地炫耀着你的战果:‘我接住啦!我接住啦!我接住啦!’那时,你是多么无忧无虑啊!”
“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罢了。”听到父亲如此描述,18岁的萧菁撇撇嘴回应说,心底却暗叹一声,将其称为“最后的再也回不去的童年美好时光”。
这件事根本就和是不是勇敢无关,我想起它只是因为那落叶轨迹的难以预测,我所有的努力其实都只是徒劳,亦如今日?萧菁的心怦怦直跳:我还以为我已经杀死了那个胆小懦弱的小女孩,变得大胆而成熟,谁知道她只是藏匿在心灵最深处。
数字显示为“0”,升降机停住,门自动打开了。
终于到了……萧菁嘘了一口气,依旧觉得憋得慌。无法回头,你就只能往前。而我到了这里,已经无法回头了。她快步走出升降机。
“等你好久了。”来永清对她说。
04.
地下实验室不大,最多只有20平方米,堆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仪器。仪器之间仅留下狭窄的通道,供人通行,有些地方需要侧身挤过去,有些地方甚至要从仪器上方跨过去。
干瘦的来永清穿着工作服,坐在其中一个仪器的平台上,双手拢在胸前,而两条腿随意地悬垂着。萧菁仰望着他。他位置很高,仿佛他是这些仪器的主人,而这些仪器就像是他豢养的狗。“来永清先生,”萧菁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来了。”
“欢迎来到黄石脉管实验室。”来永清说,“这里是地球上最深的实验室之一。地下5千米。我在这里忙碌了9年,对这里的一切无比熟悉。你听,空气中隐隐有机器运转的声响,呼呼呼,那是制冷设备在全力以赴地工作。没有它,这里的温度将超过好几百摄氏度,不但你我会完全炭化,变成一堆黑乎乎的渣子,就连这些仪器,也会熔化。因为我们的脚下就是岩浆仓库,数千立方千米的炽热岩浆在奔流,等待着,寻找着,制造着通往地面最佳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