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龙泉宗(第6/8页)

这时,远处传来悠远而沉郁的钟声,邹玉琛浑身一颤,似乎每一个细胞都激动起来。他瞪大了眼睛,任由那感觉把自己淹没。某篇多年前背诵的文章,从他心底冒出来,开始缓缓地,有时凝滞不动,犹如冰河刚刚解冻,但随后那些他以为早就忘记的词语和句子就如春潮一般欢笑着汹涌而下:

有如在火一般可爱的阳光里,偃卧在长梗的,杂乱的丛草里,听初夏第一声的鹧鸪,从天边直响入云中,从云中又回响到天边;

有如在月夜的沙漠里,月光温柔的手指,轻轻地抚摩着一颗颗热伤了的砂砾,在鹅绒般软滑的热带的空气里,听一个骆驼的铃声,轻灵的,轻灵的,在远处响着,近了,近了,又远了……

有如在一个荒凉的山谷里,大胆的黄昏星,独自临照着阳光死去了的宇宙,野草与野树默默的祈祷着,听一个瞎子,手扶着一个幼童,铛的一响算命锣,在这黑沉沉的世界里回响着!

后来,邹玉琛多次去龙泉寺,多次听见绵密而悠长的钟声,却再也没有出现第一次听见钟声的感觉。

当邹玉琛与和尚往来频繁,可能要出家的消息传到杀猪匠耳朵时,杀猪匠龇着牙,低吼了两句:“报应!报应!”一天后没怎么挣扎,就离开了人世。这一次,邹玉琛再也没有借口不回去了。他急匆匆回到家,发现早有长辈按照当地的习俗张罗着杀猪匠的葬礼,请谁来做法事,什么时候下葬,坟地在哪里,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他需要做的非常简单,就是跟着流程走,然后付钱。四天后,葬礼结束,送走最后一个亲戚,邹玉琛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打扫家里,然后坐下来休息。他忽然间觉得家里空荡荡的,这才真正意识到父亲过世了,被埋进土里了。父亲的遗像在墙上望着他,不说一句话。奇怪,他心底并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奇怪的解脱感,似乎暗地里有什么束缚悄然无声地消失了。

回到北京后不久,邹玉琛正式到龙泉寺出家。经过一番细致的审查,龙泉寺住持贤良大法师同意了邹玉琛的请求。岂料,邹玉琛又对贤良大法师说道:“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很鲁莽的要求,就是……我想给自己取法号。”

这倒是新鲜事。照老规矩,出家人要由师父赐予佛门的姓氏,这本是师父的权利,也是弟子无上的光荣,但邹玉琛提出这样的要求……倒也不是特别不合理。思虑片刻,贤良大法师道:“人能弘法,非法弘人,自古皆然。身躯已是皮囊,何况法号?你既有此念头,老衲也就遂你心愿。我佛慈悲。”

“我的法号就叫作星魂。”

从此以后,邹玉琛就以星魂的法号游走于尘世间。

那时,星魂23岁,距离“五年浩劫”还有三年。

06.

星魂在龙泉寺的生活正式开始了。

参禅、打坐、诵经(一天至少三次),作为新人,还得帮厨、洒扫、洗衣。一天忙下来,倒也不是十分无聊。

初入寺,星魂发现一件新鲜事,虽然已经削发,但自己还不是和尚。小和尚这种称呼只有电影、电视剧里才有,正确的称呼应该是沙弥,而沙弥必须受持十戒,一年后受了比丘戒,被称为比丘。这时就可以叫和尚了。受了比丘戒的五年之内,不得做出家同道之师;五年之后,若已通晓戒律,始可以所学的特长做师,称作法师。精通经藏的称为经师,精通律藏的称为律师,精通论藏的称为论师,最高者是遍通经、律、论三藏者,为三藏法师,如唐代玄奘、义净都受过这个称号。

这和升级游戏没有什么两样啊,星魂想。

贤良大法师的声音温厚无比:“不杀生,不偷盗,不淫,不妄语,不饮酒,不着花鬘好香涂身,不歌舞唱伎亦不往观听,不坐卧高广大床,不非时食,不捉持金银宝物。以上十戒,你可能办到?”星魂诚惶诚恐地拜服:“弟子能办到。”遵守清规戒律,对星魂来说易如反掌,但是,我当和尚,就是来遵守清规戒律的吗?

因为星魂懂电脑,不仅会用,还能维修,他很快被免除了做杂役的劳务,改到新成立的电脑与网络部服务,提供各种技术支持。因此,星魂的世界,除了阿弥陀佛、暮鼓晨钟、粗茶淡饭,还有Windows、Pasca1、水晶头和给电脑主板清扫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