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最后的日子(第2/3页)

“鲁刚船长,我们是一群志愿者,已经把三台射电天文望远镜改制成强有力的电台。一台在波多黎各的阿雷西博天文台,一台在中国的紫金山天文台,一台在澳大利亚。这样,尽管地球旋转,但始终有一台天线对着你们。据计算,在投入太阳之前你们还能收到清晰的信号。愿人类的声音永远伴英雄同行!”

两人互相看看,都很激动。迈克微笑道:“不不,他们说错了,是一个英雄加一个恶棍。”

鲁刚笑了,正在措辞安慰他,通话器中正好点了迈克的名字:“请斯特金先生注意,我们不知道你的近况,不知道在此之前你扮演了什么角色,甚至不知道你是否还在人世。但我们仍然要通知你,你的外孙女小米斯已经做了骨髓移植手术,是一名匿名中国女子提供的骨髓。手术很成功。你的全家让我们转告你,请你放心,也请你在人生的最后时刻能求取主的宽恕!”

迈克的眼眶湿润了。通话器中又说:“现在播放美国宇航局为你们选择的最佳路径。你们只需对方向稍做修正,就能利用金星的重力进行加速。这样,到太阳的行程会缩短到75~80天。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当看到飞船改变方向后,我们就会确认你们还能收到地球的信号,愿上帝保佑你们!”

下面播送了具体的飞行参数。鲁刚立即按照这些参数修正了自己的方向,他做得很小心,因为“飞蛾号”的燃料已所剩无几了。

大部分时间里,通话器里播放的是音乐:《英雄交响曲》、《命运交响曲》、《悲怆》,还有中国古曲《春江花月夜》、《二泉映月》等。鲁刚很高兴自己在奔向死亡的途中意外得到一个谈锋很健的同伴。老迈克一直在神态冷静地谈天,不留情地剖析自己——如何从精英阶层的意识中突然跌落,与恐怖分子携手;又如何在生命最后一刻完成了思想的回归:

“作为第一流的武器专家,我一生都在研究怎样才能最有效地杀人,我实际代表着人类的邪恶本性;另一方面,作为社会的精英,我又有强烈的责任心,自认代表着社会的正统。这本身就是一种悖论。或者,按人类的逻辑这是正常的,但按上帝的逻辑这是悖论。”他又苦笑着补充:“也许生命本身就由悖论组成。非常感谢你,鲁刚先生,多半因为你,我才能心境平静地迎接死亡。”

鲁刚真诚地说:“不要客气,我很庆幸在最后的人生旅途中有你这样一个同伴。”通话器又响起来:“鲁刚先生,向你报告一个消息。你认识一个叫阿慧的女子吗?她坚决要求我们把下面的录音发给你。我们无法断定其内容的真伪,请你自己判断吧!”

下面是阿慧哽咽的声音:“老虎,我在太湖。妈妈用你给的那笔钱买了一艘机动渔船,现在全家生活已经安定。谢谢你。还有,自七星岩的那晚之后,我怀上了你的孩子,我会把他养大。永别了,我的男人!”

迈克笑着拍拍鲁刚的肩膀:“是真的吧,我想肯定是真的。”

鲁刚很高兴,也多少有点难为情:“我想是真的。真对不起阿慧,我没能娶她。”

迈克劝慰他:“不必太自责,世上很多事是人力不能左右的,阿慧一定会原谅你。”

这些话在鲁刚心中搅起了波浪。此后整整一天,鲁刚一直闷闷不乐,寡言少语。迈克多少猜到了他的心思,不过没有打搅他,只是默默地陪着。一天后鲁刚才开口:

“是我害了鲁冰!这两天我终于找到了悲剧的根源。我和冰儿之间,很早就是友情掺杂着爱情,但后来我非常‘崇高’地硬把它限在兄妹的框内。结果,它使鲁冰本来就残缺的意识又复杂化了,造成了被压抑的情欲,还有潜意识中乱伦的羞耻感。正是这些扭曲了鲁冰的性格。”过了一会儿,他沉痛地说:“我想向冰儿道歉,分手时我对她太冷淡了。可是,我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没有办法。他们只和地球保持着一个单向通道,就连这个通道也随时可能断裂。据说人死后要经历这样一段旅程——濒死者能听到亲人的祝愿,却无法使自己的声音返回人间。在这段路上,濒死者一定会想起一些该留给家人的嘱托吧,可惜它们无法被送到生者耳边。现在他们真的体会到了这种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