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偿命(第3/7页)
公诉人警惕地看着他,知道自己将面对一场诡异难料的反攻。
“法官先生,请允许我详细叙述人体空间传输技术的一些技术细节。一会儿大家将会看到,这些技术细节对审判的量罪至关重要。”
法官简洁地说:
“请只讲与案件有关的东西。”
“好的,我会这样做。我想回忆一段历史。众所周知,胡狼先生当年发明这项技术的初衷,其实并非空间旅行,而是人体复制。这是一个惊世骇俗的,甚至本质上很邪恶的发明。想想吧,用最普通的碳氢氧磷等原子进行多切面的堆砌,像泥瓦匠砌砖那样简单,就能完全不失真地复制出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还能囊括他的所有记忆、知识、癖好、欲望和爱憎!自打地球诞生以来,创造生灵,尤其是创造万物之灵的人类,本是上帝独有的权力,现在他的权柄被一个凡人轻易夺走了。”他摇摇头,“扯远了,扯远了,我们且不忙为上帝担心。但人的复制确实是一项可怕的技术,势必毁掉人对自身生命的尊重。为此,胡狼的生死恋人,白王雷女士,不惜与胡狼决裂,及时向地球政府告发他,使人类社会抢在他实施复制之前制定了严厉的法律,确立了神圣的‘个体生命唯一性’法则。后来,阴差阳错,胡狼还是复制了自身,最后两个胡狼都死了。他死后这80年里,这项发明最终没用于非法的人体复制,而是转用于合法的空间旅行。”
他说的是人们熟悉的历史,审判庭中没有什么反应。
“人体复制技术和空间传输技术的唯一区别,也是‘非法’与‘合法’的本质区别,是后者在传输后一定要把原件气化销毁,绝不容许两者并存于世上。我想,这些情况大家都清楚吧。”他向大厅扫视,大家都没有表示异议,“但其后的一些细节,也许公众就不清楚了。”
他有意稍作停顿,引得旁听者侧耳细听。
“由于初期空间传输的成功率太低,只有40%左右,所以,为了尊重生命,人类联盟对销毁原件的程序做了一点通融,那就是:在传输进行后,原件暂不销毁,而是置于深度休眠状态。待旅客传输成功、原发站收到确认回执后,即自动启动对原件的销毁程序;如果传输失败,则原件可以被重新唤醒。后来,虽然空间传输的成功率大大提高,今天已经提高到了90%以上,但这个‘销毁延迟’的规定仍然一直保留着,未作修改。也就是说,今天所有进行空间传输的旅客,都有‘真身与替身共存’的一个重叠时段,具体说来,该时段等于到达站的确认信息以光速返回所需的时间,比如在本案的案发时,地球到火星之间的距离为14光分,那么,两个罗大义的重叠时段就是14分钟。”
法官劳尔说:“这些情况我们都清楚,请被告方律师不要在众所周知的常识上过多停留。”
“你说这是众所周知的常识?没错,今天的民众把这个技术程序视为常识,视为理所当然。但在当年,有多少生物伦理学家曾坚决反对!尤其是我尊敬的白王雷女士,当时是最激烈的反对者,直到今天仍然未改初衷。”他把目光转向陪审员座位上的白女士,“我说得对吗,白女士?”
白王雷没想到他竟问到了陪审席上,用目光征求了法官的同意后,简短地回答:“你说得没错。”
“你能否告诉法庭,你为什么激烈反对?”
“从旅行安全的角度看,这种保险措施无可厚非。但只要存在着两个生命的重叠期,法律就是不严格的。这条小小的细缝,也许在某一天会导致法律基石的彻底坍塌。所以我和一些同道一直反对这个延迟,至于传输失败造成的死亡风险,则只能由旅行者们承担了,毕竟乘坐波音飞机也有失事的可能。”她轻轻叹息一声,“当然,我的主张有其内在的残酷性。”
“你的主张非常正确!我向白女士的睿智和远见脱帽致敬。可惜由于人类社会的短视,毋宁说由于旅客的群体畏死心理,白女士的远见一直未能落实。我的当事人这次杀人,其实是想代尊敬的白女士完成她的未竟之志,虽然他采取的是‘恶’的形式。”
听众都愣了!这句话从逻辑上跳跃太大,从道德上跳跃更大(善恶之间的跳跃),让大家完全摸不着头脑,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聚到白女士身上。白女士也没听明白,她不动声色地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