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海豚人族群(第8/10页)

“我吃着母亲的奶长大,

阿叔阿姨帮我逃脱虎鲸的利齿。

我应该给年老的妈妈捉鱼吃,

把年迈的奶奶顶出水面呼吸。

可是我要走了,

忘掉我的姐妹去寻找陌生的女人。

一去不再回头,

这是命中注定的呀。”

盖吉克在致辞时非常激动,泪水满面。拉姆斯知道海豚会流泪,但这次是他第一次目睹。族群沉默着,水里弥漫着苍凉感伤的氛围。他们都想到了刚刚死亡的盖利戈,本来他们两个可以结伴远行,这样对族人多少是个安慰,可惜他没能活到及笄。后来,索其格游进圈内,用长吻触触盖吉克,示意他开始下边的程序。盖吉克游出去,很快衔着一条鱼回来,郑重地交给索其格,索其格也郑重地接过来,吞下去。然后索其格忽然停止游动,向海底沉下去。拉姆斯吃了一惊,不知道索其格得了什么急病。但他马上意识到这只是某种仪式化的表演。盖吉克迅速插到索其格的身体下面,把她顶出水面,索其格在水面上吸一口气,马上恢复正常,甩甩尾巴游过去,排在那个海豚人组成的圆圈上。

下面轮到索云泉,她游进圈内,盖吉克重复了刚才的行动,把第二条鱼献给她。苏苏低声说:第二条鱼本来应该献给他的亲生母亲的,但他妈妈已经不在了,被鲨鱼吃掉了。盖吉克依旧把索云泉顶出水面呼吸,然后第三个族人游进来。献鱼,顶出水面呼吸,这两个动作对所有族人做了一遍,包括刚出生不久的小阿猫。然后,他恋恋不舍地同族人吻别,同索朗月告别时尤其动情。索朗月是他的好姐姐,善良,会体贴人,又非常漂亮,他们相处得非常亲密。但当他离开族群后,有关族人的所有记忆都会自动删除——其实不是删除,而是表现为相反状态。以后,如果他一旦误入原族群,或者是族内的雌性误入他的新族群,有关的记忆就会被触发,转换成敌意,从而坚决地把误入者赶走。这是一条冷酷无情的遗传指令,但它保证了同族的直系血亲不会互相婚配。

童族海豚们围上来,快快活活地唱着一首短歌:

罗格罗,罗格罗,

没有你我们更快活。

罗格罗,罗格罗,

没有你我们更快活。

及笄仪式进行完了,盖吉克游过来,彬彬有礼地同雷齐阿约告别,同海人苏苏告别,甚至同虎鲸戈戈告别。当盖吉克用长吻同戈戈吻别时,戈戈只要一张口,就能把他吞到肚里,而这会儿的戈戈完全是一个好男孩,只是亲热地同盖吉克触了触吻部。

盖吉克回过头,再次留恋地看看他生活了16年的族群,然后一甩尾巴,决然游走了。17个族人,还有拉姆斯、苏苏和戈戈,静静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背影溶入碧绿清寒的海水深处。

索朗月再次落泪。

晚上天气很冷,拉姆斯把苏苏搂在怀里,躺在虎鲸背上睡觉。他想戈戈也真不容易呀,这是个精力过盛的家伙,让它安安稳稳浮在水面上,恐怕不啻是一种酷刑。所以,他和苏苏常常尽量下水呆一会儿,让戈戈有个休闲的时间。不过,自从犯过那次小错误后,戈戈一直很听话,很耐心,是一个标准的好男孩,你根本想象不出它捕食时的凶残。在此后的几次捕食中,它再没有捕杀索朗月的族人,而是独自游到远处,吃饱了再回来。拉姆斯不知道是什么因素在阻止它继续捕杀索其格族人,恐怕并非出于它对这个族群的友情(想想它第一次捕食时的凶残和无情),而是一种保证生态平衡的潜在的遗传指令,约束它不在一个海豚族群中捕食过多,这也算是杀生者的职业道德吧。

苏苏睡熟了,把脑袋钻到拉姆斯的怀里,睡得十分安心,两人身上的八个葫芦睡觉时也不敢取下,不免磕磕碰碰的。这些天,苏苏已经完全进入了妻子的角色,总想挨着他,触摸着他,目光中深清款款。不过拉姆斯却迟迟不愿进入丈夫的角色。这会儿虽然是赤身相拥,但他心中只有长辈的怜爱而没有情欲。

南十字星在天穹上冷静地注视着他,海浪哗哗地扑上他的“床铺”。他在海浪的扑打中梳理着自己的回忆。在长眠前他已经见过海豚人,那时在他心目中,这是一群调皮捣蛋无法无天的小杂种,但今天他看到了一个成熟的种族。他想到索云泉艰难的分娩,想到全族人对小海豚人的保护,想到老族长索吉娅投身鲸口的壮举;也想到他们选举新头人时,“正直”在海豚人社会中的威慑力;他想得更多的,是及笄仪式上那两篇祝辞中所蕴含的宿命的悲壮。生物的本性是自私的,它源于基因的自私。因为,生物界所有的基因,不管其宿主是病毒、寄生虫、虎豹、植物、真菌还是人类,它们的唯一目的是对基因自身的延续。为了这种延续可以不择手段,更没有任何道德的约束。病毒和寄生虫以寄主的生命来繁衍自身,黑鹰的幼鸟锲而不舍地杀死自己的弟妹,鲨鱼的兄弟之间甚至在母腹内就开始互相残杀……可是奇怪的是,在更多的生物群体中,这种自私的本性经过群体进化这场炉火的冶炼,竟然不可思议地转化为大公无私的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