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条条大路通巴黎(第3/7页)

“赞助人啊!”莎士比亚叫道,转换话题。

客人点点头,同情地笑了笑。

“这一个非常热情,”诗人说,“昨晚我给他试了试我的新东西。通常能把他们赶走几个星期,但这一个信誓旦旦说他周末会再来找我。说明他还没看够。”他转动槌棒击球,小球欢快地滚过场地,优雅地避开了客人的围巾,那条围巾天晓得为什么铺在地上。小球穿过一个门环,撞上门柱。莎士比亚得意地笑了。

“哎呀,好球。”客人没多少诚意地鼓掌道。

“他很赞赏我也非常喜欢的一小段。”莎士比亚停顿片刻,既是为了制造戏剧效果,也是因为客人打丢了一个球。“啊哈,好的。”他言不由衷的语气说明了他为什么要放弃表演。“‘我若不做那一场噩梦,即便被关在胡桃核里,也可自命为无尽疆土的国王。’ [1] 对,就是这句。他说简直就是写给他的,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剧情如何结尾。哼!谁知道他都做了什么噩梦,你说呢?多半没什么了不起的。天,可怜的朋友,真是太可惜了。”客人的这个球歪了十万八千里。

关于赞助人究竟做了什么噩梦的念头烟消云散,莎士比亚集中精神去赢得这场比赛。

据说纳粹有多么热爱玩笑就有多么热爱艺术。但好玩的是,纳粹占领巴黎后,却搜罗来了他们能染指的一切艺术品,塞进豪华的酒店套房。更好玩的是,纳粹撤出巴黎时,首先做的一件事就是带走这些艺术品。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忘记结账。

国防军在深夜装满这列火车。这是离开巴黎的最后一列火车,缓慢地穿过巴黎城东北部的市郊地带,夏日热浪烘烤着没有窗户的闷罐车。自命不凡的美国大兵在列车背后稳步推进。列车前方是德国。

某一节车厢里有个非常年轻的德国士兵,虽说军服大了好几个尺码,但他依然军容严整。哪怕列车刚出奥奈就突然来了个急刹车,他也还是站得纹丝不动。抵抗军炸断铁路,前方的轨道不见了。

年轻的士兵听见枪声和叫喊声,听见脚步声朝他这个车厢而来。他端起枪,静静等待。年轻的士兵列出他的选项:杀出一条血路(可能性很小)、自杀(不难)、点燃货物(未免太残忍)。他无法决定,难以采取行动,因此只能继续立正站在那里,听着门闩被拨开,车厢门被拉开。

手电筒的光束落在他纯粹雅利安的英俊面容上。士兵的身体略略绷紧,等待子弹射来,终结他的生命。

但子弹没有射来。

“晚上好,”光束后的声音听起来无比开心,“哎呀,多么整齐啊。”这节车厢全都是油画,光束扫过它们,有些装在板条箱里,其他的靠着墙壁码放。“告诉我,你怎么认为?”

“什么?”

“我说,”那个柔和的声音说,“你觉得这些作品怎么样?”

士兵终于能说话了。“都很美丽。”

“对,是啊,不是吗?”那个男人笑着说,“全都属于我。”音调稍微变了变,像是对酒店搬运工似的对他说:“谢谢你把它们照看得这么好……”停顿。提问。

“赫尔曼,先生。”

他能感觉到男人在点头。“谢谢你把它们照看得这么好,赫尔曼。”

加斯东·帕莱夫斯基少校 [2] 瞪着那座山。山没有爆炸。

也许,只是也许,他们不该给炸弹起名叫贝丽尔。他从来没关心过炸弹的名字。帕莱夫斯基少校烦闷地冷哼一声。

“稍等一下就好,我亲爱的加斯东。”他身旁一位衣着时髦的男人说。他似乎永远心平气和,拥有无穷无尽的耐心。从某些角度说法国得可怕,从另外一些角度说又不法国得可怕。

少校周围有些人在看表,有些人端着望远镜在张望,有些人点燃香烟,长吁短叹。感觉很像巴黎市区的咖啡馆,但他们都站在撒哈拉沙漠的一片平原上接受炙烤。

“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儿。”少校嘟囔道。“练习怎么盖橡皮图章吗?”

“啊哈,我认为你知道。”那男人又热乎起来,他脸上永远带着笑容。“核能几乎是这个世界已知的最强大的一种力量。”

“几乎?”加斯东挑起一侧眉毛。

“哦,谁知道呢?”他的同伴皱眉道,但笑容仍在原处。“它当然是人类最伟大的成就。在你修建那么多核电站之前,我认为你确实应该亲眼看看核爆炸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