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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住我跟你说的话,”卢卡斯在沙尘中眯起眼睛,“这个人要远远超出他的外表。就算他这人表里如一,你也必须非常尊重他。假如你想当牛仔,那么你将见到这个行当的纪念碑了。”

“好,没问题,”他跳了一步,躲开一段企图缠住脚踝的灰白色打印纸,“所以你和波伏瓦就是从他那儿买——”

“喂!别这样!记住我说的话。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话,就等于把心思贴在了公告牌上——”

波比做个鬼脸,然后点点头。妈的。他一次又一次搞砸。他来到蔓城,身边是个业内的大玩家,有什么诡异离奇的生意都快埋到他脖子了,而他的举止还是那么威尔森。玩家。这个词正适合形容卢卡斯,还有波伏瓦,那些巫毒用语只是他们耍弄别人的游戏——他这么认为。先前在劳斯莱斯里,卢卡斯滔滔不绝地讲了好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内容与雷格巴有关,也就是他所谓掌管沟通的洛阿,“大道和小径之神。”什么他要带波比去见一个备受雷格巴眷顾的男人。波比问那个人是不是也是混岗,卢卡斯说不是;他说那个人一辈子都随雷格巴行走,亲近得甚至不知道洛阿的存在,就仿佛雷格巴完全是他的一部分,他的影子。卢卡斯还说,“一天两次”出租给波比的软件就是这个男人卖给他们的……

卢卡斯拐个弯,停下脚步,波比紧随其后。两人站在一幢发黑的褐石大宅前,房屋的窗户在几十年前就用波纹钢板钉死了。底楼的一部分曾经辟作商铺,破碎的橱窗积着尘垢,已经不再透光。两扇百叶窗之间的大门也用封住楼上窗户的同一种钢板加固过,波比觉得他在左手边的窗户上辨认出了某种标记,废弃多年的字母霓虹灯斜挂在黑暗之中。卢卡斯面对大门站在那里,脸上毫无表情,手杖顶端牢牢地抵着人行道,两只大手叠放在黄铜把手上。“首先你必须明白的一点,”他的语气像是在引用谚语,“是你永远需要等待……”

波比觉得他听见门那头传来了刮擦声,然后是门链抖动的声音。“有意思,”卢卡斯说,“就好像他在等我们。”

门打开了十厘米——铰链的润滑油上得很足——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只眼睛悬在灰尘和黑暗之中,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们,波比刚开始觉得那肯定是某种大型动物的眼睛,虹膜是奇怪的褐黄色,眼白斑驳浑浊,遍布血丝,下眼睑半翻开,颜色比血丝还要红。“巫毒人,”看不见的脸说,“巫毒人,还有一小坨狗屎。天哪……”接着是难听的咕噜喉音,像是多年老痰从气管深处被提上来,男人啐了一口。“唉,来吧,卢卡斯,”又是刺耳的一声,门向着里面的黑暗打开,“我很忙……”最后这句话来自一米开外,声音越来越小,像是那只眼睛的主人在匆忙躲避门外射来的光线。

卢卡斯走进那扇门,波比跟着他,感觉门在背后徐徐关闭。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他前臂汗毛竖起。这黑暗像是有生命,杂乱而稠密,具备感知能力。

一根火柴擦燃,汽灯嘶嘶响起,纱网里亮起火光。波比看见提灯前的那张脸,忍不住惊呼一声,因为那只充血的黄色眼睛和它的伙伴镶在一张波比非常愿意相信是面具的脸上。

“你应该没有在等我们,老芬,对吧?”卢卡斯问。

“问得好,”那张脸说,露出偌大的黄色板牙,“我正要出去找点吃的。”他看着波比,像是他能吞下一块虫蛀的地毯,能耐心地吃完此刻这条隧道两侧垒到肩膀高度的所有被潮气泡胀的书本打成的棕色纸浆。“这坨屎是谁,卢卡斯?”

“说起来啊,老芬,波伏瓦和我遇到了一些难处,和我们怀着敬意从你这里得到的某件东西有关。”卢卡斯伸出手杖,轻轻戳着一摞摇摇欲坠的朽烂平装本。

“是吗?”芬兰佬抿紧灰色的嘴唇,假装担心,“别乱碰那些初版珍本,卢卡斯。弄塌了就要你付钱。”

卢卡斯收起手杖。抛光的黄铜头在提灯下熠熠生辉。

“那么,”芬兰佬说,“你遇到了难题。有意思,卢卡斯,真他妈的有意思。”他灰白色的面颊上有几道深深的斜角皱纹,“我也有问题,一共三个。今天早晨还没有。我看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有时候。”他把嘶嘶作响的提灯放在被开膛破肚的不锈钢文件柜上,从曾经似乎是粗花呢上衣的东西的侧面口袋里掏出一根弯曲的无过滤嘴香烟,“我的三个问题在楼上。也许你愿意看一眼。”他在提灯底部擦燃一根木杆火柴,点燃香烟。古巴黑烟草的辛辣气味在他们之间的半空中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