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呼唤济慈先生(第4/7页)
很明显,背诗是它的强项。
到了下午,哈伯德依照平常的习惯去了太空港口,看着航天飞机来来去去:火焰号和漫游者;承诺号与诗歌号。承诺号是他的最爱。
他曾经搭着那艘航天飞机到各星球地表,现在想起来,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但其实并没那么久。大约两三年吧——不会比那更久。他还运送一些装备和人员到环行的轨道货物输送机,然后带回半人马座的铁矾土、火星矿石、天狼星的铬还有其他元素,来供应人类延续他们复杂的文明系统。
驾驶航天飞机是驾驶运输船的前奏曲。当你从深处浮出并自由地航行在星星如岛屿般分布的太空中时,要看你是否能承受那令人敬畏的一刻。如果你能承受,并且还能持续承受下去,那你就有资格被选进更大的舰船,挑战更长的船期。
然而麻烦在于,当你越年长,你的个人世界就缩得越小,不管你做什么来阻止都没有用,长程旅途带来的孤独感在你内心变大,大到理性知识的走廊和字与词句所建构出的大教堂都帮不上忙,大到你终于因为出现太多次幻觉而被踢下甲板——并永远被分配到海的底端。假如驾驶运输船是一项复杂到足以占据你所有时间的任务,而非只是在有自动控制装置的驾驶舱里度过漫长、孤单的夜晚的话——又或者,星际运输和其他太空运输装备不需要在这么微薄的利润运作下把有效荷重都计算到磅[18]数里的话,情况可能会有所不同吧。
哈伯德站在太空港口围墙外的雪地里,心里想着如果。他一边想着如果,一边看着宇宙飞船进港,看着巨大的移动码头往平台推进,将矿石、铁矾土和镁矿都装填入它们贪婪的货柜箱;他一边想着如果,一边看着宇宙飞船升起,越过运输船运行的蓝色寂静海面……
当下午的影子变长,日光开始稀薄,他一如往常地挣扎着要不要去看看港口的管理长麦卡斐。而因为相同的原因,他一如往常地决定不去。也正是这个原因,让他避免和与他同样身为前航天员的人相处,见了面所带来的怀旧之情太过剧烈,他无法承受。
他转身离去,沿着围墙走到大门口,当空中巴士进站时,他搭上巴士回家。
三月来临,冬日混进了春的气息。雨水将雪洗去;水沟里的泥水流动着,而草地看起来光秃一片;第一批知更鸟开始露面了。
哈伯德帮济慈先生在卧室前窗拼拼凑凑地做了一条栖木。济慈先生一整天都站在那里,有时飞回鸟笼去吃点种子。它最喜欢的是清晨,太阳照耀着邻家屋顶的那种清晨,完全明亮而金黄色的清晨。当光线打到窗户,洗涤了整个房间,它会迅速而欣喜若狂地呈八字形飞行,或以环状和螺旋状飞行,发出最大声的鸣叫,然后以一种奇迹似的姿态在栖木上重新以单脚站立:像金色的尘埃,仿佛带着翅翼般活生生的,那是太阳的一部分、早晨的一部分;像羽毛做成的惊叹号,强调每一个日子所透露的崭新美好。在哈伯德的指导下,济慈先生对诗歌的涉猎持续增加,即使是最平常的谈话,都一定带有至少一个能挑起反应的关联词,而它引用的句子从尤维纳利斯到乔伊斯,从卢梭到罗素,或从欧里庇德斯到艾略特都有。它特别喜爱《多佛海滩》的前两行,即使没有刻意诱导,它也时常朗诵它们。
在这段日子里,哈伯德的妹妹和妹夫都任他独处。他们甚至对他罢工周六洗车不置一词,也没提起过济慈先生。
但是哈伯德没有上当。他知道,他们在等,等着有机可乘,等着他在对的时机转过身去。因此,当某个周六下午他从太空港回来,发现济慈先生在笼子角落里神情落寞地蜷缩着,它的羽毛被弄乱了,蓝眼睛里的眼神呆滞而恐惧,那时,他并没有特别惊讶。
稍晚,在餐桌上,他看到一只猫潜伏在粮食储存室的阴影之中,但他一声不吭。那只猫是心理武器,如果你的房东允许你养某种宠物,你就很难反对他养另一种宠物。所以哈伯德为他的卧室买了把新的门锁,并自己安装上去,然后又买了一把窗锁,每当他离开房间的时候,都会确定两个出入口已经牢牢闩上。
他在静静等待他们的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