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萨迪与将军 第十八章(第7/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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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买玩具小屋的第二天早上,我六点起床,不假思索地走到掩着的窗帘边,透过缝隙往外看——窥视对面的房子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玛丽娜坐在一张草坪椅里抽烟。她穿着粉色人造丝睡衣,十分宽大。她眼圈发黑,上衣沾着血点。

她慢慢抽烟,狠狠吸气,目光呆滞。

过了一会儿,她进屋去做早饭。很快,李出来吃早饭。他没有看玛丽娜,拿起一本书读。

9

“格雷戈里那家伙送了些绍普莱特超市的优惠券。”李告诉他妈,很可能是为了解释炖肉的来源,或许只是告诉她他和玛丽娜在沃斯堡并不孤独,并不是没有朋友。这被妈妈忽略了,却没有被我忽略。彼得·格雷戈里是链条当中即将引领乔治·德·莫伦斯乔特在梅赛德斯街出现的第一环。

跟德·莫伦斯乔特一样,格雷戈里也是石油行业中一个流亡国外的苏联人。他来自西伯利亚,在沃斯堡图书馆教俄语,每周一个晚上。李得知后,打电话约他,问自己是否有可能当个翻译。格雷戈里对他进行了测试,发现他的俄语“还过得去”。

格雷戈里真正感兴趣的——所有流亡分子感兴趣的,李肯定察觉到了——是从前的玛丽娜·普鲁沙科娃,一位来自明斯克的年轻女孩儿,不知怎么,成功地从苏联棕熊的爪子底下逃脱,却落到了一个美国野人的爪子之下。

李没有得到翻译工作,格雷戈里雇了玛丽娜——给他的儿子保罗上俄语课。奥斯瓦尔德一家急需要钱。李却也痛恨别的东西。玛丽娜在给一个富人的孩子上课,每周两次,而他自己却不得不安装纱窗门。

我观察玛丽娜在门廊上吸烟的那天早上,保罗·格雷戈里,相貌堂堂,跟玛丽娜年纪相仿,开着全新别克停下来。他敲敲门,玛丽娜——画着浓妆,让我想起了博比·吉尔——开了门。要么是因为不相信李的自制力,要么是因为她在家乡学到的礼节的约束,她在门廊上给保罗上课。

上课持续了一个半小时。琼在他们之间的毯子上躺着,当她哭闹时,两个人轮流抱她。这是个愉快的小场景,尽管奥斯瓦尔德先生可能不这么觉得。

临近中午,保罗的爸爸在别克车后停了下来。

跟他一起来的有两男两女。他们带了食物和日用品。老格雷戈里跟儿子拥抱一下,然后亲了玛丽娜的脸颊(没有肿胀的那边)。用俄语聊了很多。

小格雷戈里不知所云,但玛丽娜很来劲:她像霓虹灯一样兴高采烈,邀请他们进屋。很快,他们坐在客厅里,一边喝冰茶一边聊天。玛丽娜的手像激动的小鸟一样飞舞。琼被从一个人的怀里递到另一个人的怀里,从一个膝盖传到另一个膝盖。

我很着迷。苏联流亡群体发现了这个即将成为他们宠儿的女孩——女人。她怎么可能成为别的呢?她年纪轻轻,一个陌生国度里的陌生人,模样俊俏。当然,美女碰巧嫁给了野兽——一个对她施暴的美国人(不妙),热情地相信一种中上层社会激烈反对的体制(更糟)。

不过李接受他们的日用品,只是偶尔发脾气。

当他们带来家具时——一张新床,一张给孩子的鲜亮的粉色婴儿床——他也收下了。他希望苏联人帮助他摆脱困境。但他不喜欢他们,在1962年11月他把家搬到达拉斯时,他肯定已经知道他的感情获得了热情的回应。为什么他们会喜欢他,他肯定想过。他的思想意识单纯。他们是懦夫,当祖国苏联1943年深陷水深火热时,他们抛弃了祖国,舔着德国人的军靴,然后当战争结束时他们逃到了美国,迅速拥抱美国的生活方式……而对奥斯瓦尔德来说美国的生活方式意味着武力威胁,少数人压迫,以及剥削工人的秘密法西斯主义。

这里的有些内容我是从阿尔的笔记中得知的。

大部分我是从街对面的舞台剧中看到,或者是通过我的台灯窃听器选播的重要对话中推论出来的。

10

8月25日,星期六晚上,玛丽娜打扮得漂漂亮亮,穿着一件美丽的蓝色裙子,给琼穿上一件灯芯绒连衫裤,衣服前面戴着缝花。李表情乖戾,从卧室里出来,穿着他唯一的西装。这是一身普通而有趣的羊毛西装,只能是在苏联制造的。那天晚上很热,我在想他回来之前西装肯定能拧出汗来。他们小心地走下门廊台阶(损坏的那一级依然没有修好),出发去公共汽车站。我钻进我的汽车,开到梅赛德斯街和温斯考特路交叉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