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第8/10页)

“他在这个星球上的声望很高。”

“人们对钱看得一向很高。”

“人们往往也看重美。”

一听到这儿,她又哭了起来。她捏着嗓子,用小姑娘的声线抽抽搭搭地说,“我只想去首星。去结识首星的名流雅士,打一针森卡,好长生不老,永葆青春。除了容颜,我别无所有,没钱,没文化,一无所长,连做母亲的本事也没有。你知道只有一样让人爱你的东西的感觉吗?”

不知道,霍尔特心想,但能想象悲莫大于此。

“你是你儿子的监护人,你原本可以带他去首星。”

“不,我不能。法律是这样规定的,霍尔特。在这个星球取得正式的州级地位前,这里的资金不得外流。这条法律保护我们免遭剥削。”说到这个词,她唾了一口,“不是州,我们就没资格注射森卡,没有活着的机会!”

“我们当中也有人,不愿为了晚死几年而一睡不起。”霍尔特说。

“那是你们愚不可及。”她反唇相讥。他险些承认了。他对长生不老不感兴趣。睡梦中度日纯属虚度光阴。但他也明白其中的魔力,明白到殖民地的人多半不是走投无路,就是愚不可及;明白天资聪明或有权有势的人,都会待在森卡唾手可得的地方。

“不光是法律,”她说,“我那该死的丈夫把全部财产都限定了继承地,统统限定了继承地。一个子儿都拿不出潘帕斯。”

“哦。”

“所以我等着,盼着儿子长大成人,我们能想个法子,到——”

“如果没生儿子,钱都会留给你,你可以卖给一个这个世界以外的人,然后一走了之。”

她点点头,又哭了起来

“难怪你恨自己的儿子。”

“累赘。他是个累赘,把我拴在了这儿,消磨了我的容颜和身段,剥夺了我唯一的资产。”

“你依然漂亮。”

“我四十五了,来不及了。就算我今天就去首星,他们也不会让一个过了四十一岁的人休眠。这是法律。”

“我知道。所以——”

“所以待在这里,好自为之?谢谢你医生,我还不如自己请一个你这样的牧师。”

她嘟哝了一句,扭头不再理他。“现在那孩子死了,但为时已晚。他为什么偏偏去年不死?”

林克瑞为埋了那孩子的坟头拍上最后一把土。他的泪已哭干,身上的液体只剩下顶着火辣辣的太阳挖开粗壮的草根时流出的汗水。难怪瓦克只挖几个浅坑掩埋尸骨,直到下午他才终于干完。

但他一边埋,一边强作镇定,冷静地重整脑海中的记忆,将它们一一埋进孩子的坟墓。他在街头杀的不是妈妈,是扎德。妈妈还活着;她昨天还来看过我,所以我才逃出医院,所以我才想要自杀。如果有人该活,那是扎德。如果有人该死,那是妈妈。

他恨不得蜷作一团,躲进清凉的草荫下,一口咬定这一切都不曾发生,一口咬定自己从未超过五岁。但他顶住了这些想法,认准了事实,认准了他的人生历程,不再逃避。

你,孩子,他心想,我就是你。我昨晚来到这里,死在这片草地,被野兽生吞活剥,被昆虫吸干鲜血。我如愿以偿;瓦克吃了我的肉,现在将我埋在了这里。

孩子,我埋葬了你,我兴许是从前的你。我没有过去,只有未来;我要从这里重新开始,没有母亲,未沾鲜血,部落弃我,生人不收。我身在异乡,无牵无挂。我将是你,从此自由自在。

他掸了掸手上的泥土,不顾背上火辣辣的晒痕,站起身。四周草叶上的虫卵开始孵化,刚孵化的昆虫只顾自相残杀,因此活下来的是数千只身强体壮,以同类为食的家伙。林克瑞没去看这场赤裸裸的弱肉强食,转身直奔政府大楼。

他没走大门,而是翻越围墙,忍受攀住墙顶的电网时通过全身的电流。他在警报声中走进了医院。

办公室里只有霍尔特一个人,正吃着格拉姆端来的下午茶。听见敲门声,他打开一看,进来的是林克瑞。

霍尔特一惊,但出于多年的职业习惯,没露声色;恰恰相反,他心平气和地看着。林克瑞走向一把椅子,舒舒服服地坐下,叹了口气,往后一靠。

“欢迎回来。”霍尔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