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第9/12页)
“上帝跟前的伟大猎人。”杜恩说。赫尔曼一转身,见杜恩站在自己的客厅里。
“你是怎么进来的?”赫尔曼结结巴巴地问。
“动用了点关系。”杜恩说着,笑了,“我知道你不会让我进来,但我非见你不可。”
“你见过了。”赫尔曼转身要走。
“想不到,它垮得那么快。”杜恩说。
“真高兴得知还有让你意外的事。”
杜恩本可以再说点什么,但赫尔曼过度紧张,失去了自制。他没有哭,但紧紧地抓住电脑的操纵台,仿佛生怕一松手,首星自转的离心力将把他抛进太空。
格雷和两名医生接到杜恩的匿名电话,赶到了赫尔曼的公寓,医生掰开他紧紧抓着操纵台的手指,将他扶到床上,注射了一针镇静剂,又交代了格雷几句,随后出了门——没什么大碍,就是一天之内经历了太多,仅此而已。一觉醒来,他就会好多了。
赫尔曼一觉醒来,感觉好多了。一夜无梦,镇静剂立竿见影。人造阳光洒进昂贵的假窗户,仿佛佛罗伦萨郊外的乡村,但其实不过是隔壁一套一样的公寓。赫尔曼望着阳光,不知道这种错觉是否妥当。他出生在首星,不清楚那天阳光是否真的洒进了窗户。
艾伯纳·杜恩沐浴着炫目的灯光,正躺在椅子上。他睡着了。看见杜恩,如潮的情感又向赫尔曼涌来,但他保持着镇定。药性还没过,他对事物出奇地镇定。他仔细看了看外孙熟睡的脸,一时想不明白为何那里面藏着如此仇恨。
杜恩醒了。他连忙向外公望去,见他也醒着,对自己微微一笑。但他没出声,只是站起身,将椅子挪到了赫尔曼的床边。赫尔曼默默地看着他,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但药性麻醉着他,所以不管发生什么,赫尔曼都无所谓。
“都放下了吧?”他轻声地问,杜恩只是报以开怀的一笑。
“你太年轻了。”杜恩说,接着伸手,轻轻抚摸着赫尔曼的额头,他出手太快,赫尔曼来不及躲(麻醉药也容不得他躲)。他干燥的手摩挲着他皮肤上刚刚出现的淡淡皱纹,“你太年轻了。”
我吗?赫尔曼心想,他以前很少想到自己的真实年纪。他注射森卡是在——什么,七十年前?按一年醒四年睡的平均进度,意味着从他第一次接触长生不老的森卡以来,只过了短短十七年的主观时间。这十七年,他都用来一门心思地经营意大利。可是——
可是这十七年还不到他人生的一半。主观上,他还不到四十。主观上,他可以东山再起。主观上,他还有充足的时间经营一个连杜恩都打不垮的帝国。
“但我不能,不是吗?”赫尔曼自问,一不小心说出了自己的秘密。
杜恩明白。“我详细研究了你的手法,外公。”他说,“但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捣毁它的手法。”
赫尔曼惨然一笑(药性没过,他只能如此),“这是我疏忽了的一个地方。”
“却是唯一的一劳永逸的地方。固若金汤,外公,不论我出不出手,你一手经营的美丽帝国终将要垮。但我摧毁得更彻底、更有效,将它变成了一片永远也别想重建的废墟,永远。”
药性攫取了赫尔曼的愤怒和仇恨,转化为悔恨和淡淡的悲伤,泪珠随着他眨动的眼睛从眼睑上滚落。
“意大利非常漂亮。”他说。
杜恩只是点了点头。
泪水慢慢地落在枕头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孩子?”
“练手。”
“练什么手?”
“拯救人类。”
在药物的作用下,赫尔曼对此只能报以一笑。“好一个热身赛,小伙子。意大利之后,下一个目标是谁?”
杜恩没有回答。他走向窗户,望着窗外。
“你知道窗外是一片怎样的天地吗?”
赫尔曼嘟哝了一句“不知道”。
“农民们在榨橄榄油,运食品去佛罗伦萨。多美的一幕,外公,一派田园风光。”
“春天?要不,是秋天?”
“谁还记得?”杜恩反问道,“谁又在乎?季节不过是我们提到其他星球时才说到的玩意儿,但在首星,谁又在乎季节。我们是万物之主,不是吗?帝国强大无匹,敌人进攻我们无异于蚍蜉撼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