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4/7页)
她在凌晨时分来到村子里,没有什么路人好观察。生活正自在地顺流而行,滑行在宁静而愚钝的树林之中;夜鸟不知疲倦地扑棱着翅膀,野兽正在黎明前觅食。在这样的时刻观察会是种愉快的体验,她想。
就在村里第一个孩子被饿醒时,贾斯蒂丝感觉到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是墨尔西,她立刻就知道,虽然没把脸从池水中仰起——那是观察的禁止事项。墨尔西轻柔地抚摩她的背,像是在说,这就是生活,你现在找到它的真谛了。她无须回应表示自己听见了,但墨尔西还没说完。她的心门正处于紧闭状态,以排除杂念,专心观察,墨尔西的话说不进她的心里。于是,他开始大声地对她说话。她没听出那是他的声音,或许是脸探在水下的缘故吧,他的声音听着有点奇怪。“他们说,贾斯蒂丝既聪明又漂亮,会给她观察下的一切带去公正;他们又说,我的妹妹内心阴暗透顶,竟可以在真相下安然生活。”
这些话——像墨尔西呼出的气息一样——使她湿润的脸颊打了个冷战。她不敢长时间从村庄移开目光,去探察哥哥的内心(即使他正向她开放),但他的话语中带有某种告别的意味,令她害怕。他是来说再见的,可为什么?
或许是种考验?在新手独自观察的第一天,他们是不是都会玩这一手,通过让亲近的人传达惊骇的消息来考验观察者?那我一定不上当。她继续埋首水面,让意识进入村庄。墨尔西离开了。
贾斯蒂丝开始了工作,她看到村民们揉着蒙眬的睡眼给牛羊挤奶,在火炉上煮粥。所有东西都用木材和柳条制成,或者是陶制和革制——这是一个古老的星球,与外界脱节的地方,没有现代化的仪器可以帮观察者的忙。马在马棚里排便,泥土未经过滤就渗进房屋里,孩子们任由毛毛虫在胳膊上爬:这是最令观察者忙碌的类型,何况她得照看所有城镇。
一个孩子吃香肠噎着了,父母手忙脚乱,不知所措,贾斯蒂丝给孩子灌了一口水,他把香肠吐到了桌子上。孩子笑了,还想继续这么玩,贾斯蒂丝让母亲呵斥了他,孩子才没再胡闹。贾斯蒂丝可不能在一张早餐桌上浪费太多时间。
补鞋匠剪皮革的时候,把自己的拇指也剪了下来。他又惊又痛,放声尖叫。贾斯蒂丝帮他解决了问题;她让他拾起那截断指,安回原处;接着,血管和神经重新连接到了一起,这对观察者来说是再基础不过的工作。然后,她进入补鞋匠的记忆,让他忘掉了这件事,也让补鞋匠的妻子忘了她听到的尖叫。只要你不记得,事情就从未发生过。
这里有过愤怒,贾斯蒂丝使之平息;有过恐惧,贾斯蒂丝给予安抚;有过痛苦和伤痕,贾斯蒂丝将它们一一治愈。疾病无地立足,因为她使人们净化修复的速度加快;饥饿也不能停留,因为贾斯蒂丝在黎明时分为整座村庄加油打气,注入活力,从早到晚,所有人都会辛勤劳作。很快,这片土地上到处都是劳动者,椅子桶子炉子什么的应有尽有。
下午,一个老头停止了心跳,贾斯蒂丝迅速做了诊断:需要三分多钟才能治好这个病人;他的孩子都已成年,老伴儿精神矍铄,身体健康;他的离世不会给家人造成太多的不幸。于是,他被允许死亡。贾斯蒂丝没有治愈这位老人,而是把他的儿子带到了屋里,那位三十多岁的旅店老板兼村里的铁匠。她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以年轻人没有认出老人。他把遗体抬起来,抬到了下葬的地方,亲友们已在挖好的墓穴旁等候多时。不一会儿,老人就入土为安了。挖土的人会记得葬礼,但他们会记得这件事是一年以前发生的,因此老人的死不会给他们带来太多的悲伤。
在铁匠回家的路上,贾斯蒂丝把他从童年起所有关于家庭快乐的记忆都在心底更新。也许本来,他已经准备好了悼词,但此刻,他觉得自己只是路过了多年前祖父安眠的墓地,在忌日这天又怀念起了他。
老人的遗孀头脑空白地把全副家当打包好,搬进了儿子的旅店。他们在底楼的火炉边给她安了张床,离孙子的小床不远,孙女也老在屋里跑来跑去地玩耍。她早已度过了悲伤,虽然多少还觉得和儿媳妇住在一起有点儿奇怪。如今,所有人融洽相处,生活安稳前行,祖父成了他们最亲切的怀念,而不是令他们今后的生活日月无光的沉痛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