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4/5页)

拉瑞德惊醒过来,浑身哆嗦,因没能救人而心存愧疚,不知自己为何要承担罪责。楼上传来一声呻吟,父母都睡着,拉瑞德没叫醒他们,独自上了楼。那个年迈的文书躺在床上,他的脸上、床单上都是血。

“我就要死了。”透过自窗户照射进来的月光,他看到了拉瑞德,轻声道。

拉瑞德点点头。

“你识字吗,孩子?”

他又点点头。这个村子并非那么落后,孩子们不至于在冬天连学都没得上。拉瑞德十岁时所识的字已经和村里的大人旗鼓相当。如今他十四岁了,开始像个男人一样有力,但仍喜欢读书,热衷于研究能找到的任何文字。

“那就拿上《搜星记》,它是你的了。那书属于你了。”

“为什么是我?”拉瑞德小声说。或许这个老文书看到他昨晚注意自己的书,或许是听到他在晚饭后给萨拉她们朗诵《恩德沃特河之眼》。可文书没吭声,虽然他还没断气。不管出于何意,他都希望将书赠予拉瑞德。这本书现在属于我了,一本讲述“寻找星星”的书,恰在他亲眼目睹一颗星坠落到恩德沃特河那边之后。“谢谢你,文书。”他说着,伸手握住了文书的手。

拉瑞德听到身后的动静。是母亲,她正瞪大眼睛看着他们。

“他为什么要把书送给你?”她问。

文书动动嘴唇,但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只是个孩子。”母亲说,“快告诉他,你是个懒惰的孩子,不适合他的书。”

我知道自己什么都配不上,拉瑞德默默地说。

“他肯定有家人,要是他过世了,可以把他的书送还给他们。”

文书使劲儿摇了摇头,这令他痛苦不堪。“不要。”他的声音细若游丝,“那些书全都留给这个孩子。”

“不要死在我的房子里。”母亲痛苦地说,“这所房子里不要再死人了!”

“抱歉给你带来了不便。”年老的文书说,跟着就与世长辞了。

“你好端端地上来干什么?”母亲压低声音斥责拉瑞德,“看看你干的好事。”

“我上来,是因为他疼得直叫——”

“你上来就是为了要他的书,为了让这么个濒死的人咽下最后一口气。”

拉瑞德本想争辩,本想为自己说几句话,可就连自己的梦都在谴责他,不是吗?母亲很痛苦,她这时的眼睛像极了母羊的眼睛。拉瑞德不敢留下,也不敢争吵。“我去挤羊奶。”说完便跑下楼,来到屋外。

那天晚上异常寒冷,草上落了厚厚一层霜。母羊已经准备好挤奶,拉瑞德却手指僵硬冰凉,即便母羊身上散发的热气包围着他。

不,他的双手笨拙地颤抖,并非因为寒冷。真正的原因,是那些在文书的房间里等待着他的书;是月光下的三座新坟,很快会变成四座。

而最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分明看到一男一女正从河面上走过。他们斜向移动,对抗着水流。这条河有十英尺深,可他们却分明“走”在水面上,仿佛河水是坚硬的土地,唯一的不同是,当他们走过时,河水会在脚下向两边分开。拉瑞德的第一反应是躲起来,以免被他们发现;可他竟不自觉地从母羊身边的小凳上站起来(并不忘将奶桶放到高处,以免被羊踢倒),跨过墓地,走向那两个人。

他走到近前。两人已上了岸,注视着三座新坟,眼里涌动着悲哀。那个男人一头白发,但身体健壮,面容慈祥坚定;女人要年轻得多,比母亲还年轻,她也表现得很平静,但难掩怒容和激动。他们身上没有丝毫涉河而过的痕迹,连踩在岸边的脚印都是干的。两人转身看着他,借着淡淡的月光,他看见了他们湛蓝色的眼睛。他从未见过这么蓝的眼睛,即使不在阳光下,那一抹蓝色依旧明亮清晰。

“你们是谁?”

男人用拉瑞德听不懂的语言回答了他。女人摇摇头,什么都没说。拉瑞德却心生一股强烈的愿望,要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们。

“我叫拉瑞德。”他说。

“拉瑞德。”女人答。自己的名字从她的口中说出,听上去十分古怪。忽然,他又迫切感觉不会告诉任何人他们是从恩德沃特河上“走”过来的。

“我不会说。”他道。

女人点点头。跟着,他又忽然明白(虽然不清楚怎么),应该带他们回家。